■谢泳
《和文汉读法》是梁启超流亡日本期间,为速成阅读日文编纂的一册教材,当时流传很广。周作人《苦竹杂记》有一篇专谈此书,明确说出任公之手。梁启超自己说过,他在日本期间用“一日夜”辑成此书,初以抄本流行,后他在游夏威夷期间,被印成书,但自己并不满意,《饮冰室合集》刊行时,未收此书。是书多见后印本,初刊本至今难以确认。
《读书》今年第四期刊夏晓虹《〈和文汉读法〉初刊本复原记》,回忆她近四十年来追踪此书初版本的经历,读来令人感动。此书引起学界关注,主要得之于夏的工作,因她的研究,才引出许多研究中日知识传播的学者注意,陈力卫《东往东来》即列专章谈论此书。
《和文汉读法》流传时,还有一册《广和文汉读法》,在《和文汉读法》后一年印行,虽属新编,但体例明显模仿。陈力卫指出:“日本东京都立中央图书馆的实藤文库还收藏有一册《广和文汉读法(普通东文速成法)》[畴隐主人著,光绪二十八年(1902)刊],著者正是印行了‘无锡丁氏畴隐庐重印本’《(增订第三版)和文汉读法》的丁福保,因此光看书名,还以为是《和文汉读法》的又一增补版,但实际并非如此。它只不过是承袭了《和文汉读法》的书名和体裁,主要以文法解说为主,抽去了‘和汉异义字’部分。仅是书名模仿了《和文汉读法》,实际内容已相差甚远。不过,令人感到二者之间有密切关系的是,该序文直接引用了梁启超刊登在《清议报》第10册上的《论学日本文之益》。显然其目的也是为了强调‘和文汉读法’的优越之处”(见该书第187页,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2年)。
陈力卫注意到《广和文汉读法》与梁启超的关系,非常敏锐,惜所言稍欠详备,试补充一二。
此书开本不大,相当于现在的小三十二开,线装一册,共五十八个筒子页,铅印,无作者署名。书前刊梁启超用“哀时客”笔名撰写的《论学日本文之益》,文后单列一行:“案此篇见戊戌年之某报,录诸简首,以充序文尔”。然后详细说明此书的编辑内容:“此书共九十一节,从各种日本文典辑出……此书力求浅显,汉文已通之人,无不一览了然,阅者当自知也”,后接排《东语语法略说》,文末署“辛丑冬季锡山畴隐主人记于沪江客次”。
“畴隐”是丁福保的号,他是梁启超同时代人,上海文明书局创办者,编书极多,近年出版的《丁福保文献辑刊》(北京燕山出版社,2022年)即有百余册,还不包括此类日文阅读教材。
此书第一节开始前,有一小段说明:“《广和文汉读法》,一名《普通东文速成法》”,接着说“书名,书之记号也。取本有之名而名之,因其记号之熟也。此是书之所以名《广和文汉读法》也。和文恶可汉读哉。所谓汉读者,人云亦云耳。凡动词形容词等,虽写汉字,其语尾皆有变化。语根宜读和音,神而明之,存乎其人。日文所分字类,有与汉文同者,则借汉文以讲明之,取阅者之易明也。凡已见于《东文典问答》者,兹亦不赘。省阅者之目力也。后附和文汉译数则,使阅者尽觉东书易读,而无厌倦之意云尔。光绪二十七年十二月下旬畴隐记”。可知《和文汉读法》当时已流行,晚清凡带“广”字书名的读物,含普及、普通、大众之意,多为销路考虑。
由上引资料推知,《广和文汉读法》初印在光绪二十七年,光绪二十八年或为再版。此前,丁福保曾撰《东文典问答》,此书版本甚夥。初印本扉页题为“《东文典问答十二章·附东文杂记》,署名“光绪辛丑冬日畴隐于东文学堂”,并注明“版权所有私印,翻刻究罚不贷”,下方小字说明“发行存编号”,正文前署“无锡丁福保仲祜编纂,常熟屈璠景韩参校”。附录“东文杂记”,从书名到正文,均手书上版。
第二编《东文典问答》(上海科学书局印行,光绪三十二年第十版)附录有处增补:“饮冰室主人既旅日本,肄日本之文,读日本之书,畴昔所未见之籍,纷触于目,昔所未穷之理,腾跃于脑,如幽室见日,枯腹得酒,沾沾自喜,而不敢自私,乃大声疾呼,以告同志曰:我国人之有志新学者,盍亦学日本文哉。”这是《论学日本文之益》起首的几句话,从“哀时客”到“饮冰室”,丁福保明知此文作者,但在《广和文汉读法》中却含糊其词,感觉似对梁启超当时处境有所忌讳。以“丁氏畴隐庐增订第三版”推测,他多次翻印此书,似也未得作者授权,该书流行,但读者不知作者何人。初版《东文典问答》附录有一问:“或问《和文汉读法》,此书究如何?果系谁氏之作?答之曰:日本留学生沈翔云原序云《和文汉读法》一册,字不过三千言,而指示读和文之法,简要明晰,苟通东文字母者,一读是册,未有不能读东籍者,第辗转传抄,不著作者姓氏,书中有引粤语者,意其粤人欤? 至于粤人为谁?读者可以意会而得之。此书虽□□甚多,然亦足以□□学矣(按:此处原复印本不清楚)。”
丁福保对《和文汉读法》作者处境非常了解,但语词躲闪,似有隐情。此处借沈翔云原序回答,或可理解为有沈序的《和文汉读法》,当是初刊本,无沈序则为后印本,亦可坐实《和文汉读法》的作者。
目前已知《和文汉读法》各版,原书均未见梁启超署名,丁福保曾撰《畴隐居士七十自序》《畴隐居士自传》(见《无锡史志》特刊影印,2008年),谈论自己一生学术工作,回忆编纂《东文典问答》时说“天甫明即起,每至深夜不睡,至为勤苦”,但未及《和文汉读法》和《广和文汉读法》。当时此类书不断翻印,商业成功,导致版本复杂,每版多存增删现象,今人关注此类文献,理想状态是尽可能将所有存世版本查清比对,版本所见愈多,旁涉史料愈富,愈可呈现本来面貌。

上一版


缩小
全文复制
上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