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晓群
日前收到梅杰新著《朗山轩读书记》,抽暇取来阅读,封面书名用繁体字,装帧简朴、洁净。翻检章节细目,与梅杰以往的随笔比较,篇目构建更为成熟,思想表达更为清晰,书中展现的文化生活的线索,也引起我许多联想:想到他多年求索的学术之路与职业之路,想到他颇具智慧的人生布局,以及他在行进之中不断进取与自我修正的工作精神,又想到他近期出版的另外两部新著《废名圈》《黄梅戏源流考辨》,都是完完整整、端端正正的专书,不禁感叹,梅杰的学术之路扎实稳健,一步步走到中流击水、厚积薄发的时候。
人们评价一位优秀人物,总希望能找到他成功的关键词,是家传、师承、勤劳、机遇或是天赋。如果放下这些通常的判断,转而深入思考一下这个问题的实质,有一个观点,愈来愈强烈地占据了我的认知,那就是作为一位出类拔萃的学者,他成长的背景无论多么复杂,归结为一句话,一定是所谓饱读诗书,或曰“读书多”。其实文人才学的比较,无论如何千变万化,最终的实力还是要落在这三个字上。当然“读书多”不是简单的阅读数量,还要有质量与悟性,三者缺一不可。那么如何准确地考察一个人的读书品质呢? 我觉得最直接的方法,就是翻阅他的读书笔记,看一看他在读什么书、读了多少书、产生了哪些认识、写出了什么样的文章、给出了哪些再读书的建议等等。董桥先生说过一句话,大意是一个人的品德,在他的文字中是藏不住的。正是基于这样的一些观念,我们想更多地了解梅杰的读书生活,在他的许多著作中,自然会格外看重他的小书《朗山轩读书记》了。
下面我对《朗山轩读书记》做一点具体的品评。
首先是梅杰读书讲求有的放矢,著述讲求深入浅出。《朗山轩读书记》全书的框架划分为四辑,每辑的设定,都以雄厚的研究背景为基础,读书与著述,形成了一个纵横交错的网络,编织出一个文化学者的丰满形态。辑一关于民国人物,其中提到的人物有梅光迪、胡适、废名、叶公超、喻血轮等,而梅杰此前的相关著作有《梅光迪文存》《梅光迪年谱初稿》《梅光迪研究资料汇编》《绮情楼杂记》《芸兰日记》《蕙芳日记》《废名先生》《文人感旧录》等,还有许多专论文章。辑二关于儿童文学,其中提到的人物有胡适、陈衡哲、凌叔华、沈从文、巴金、老舍、孙毓修、周作人,而梅杰此前的相关著作很多,最重要的有《重写中国儿童文学史(纲要)》《中国儿童文学史(英文版)》。辑三关于编辑出版,此为梅杰的所谓主业,他在这里的活动最为丰富活跃,几年来他亲自动手,编书、作序、写书评,都是未来成为出版专家的正途。在这里,我尤其看重梅杰为《废名散文》《潘梓年论著选》《桂子山随笔》等所写的序言,这是一个出版人提升自己的过程中,不可回避的一种训练,前辈张元济、王云五等老一代出版家都是这样走过来的。如今梅杰的职业精神已经在这些文字中得到很好的表现,还有他自己编书写书的回忆文章,都让个人的读书生活得到很大的丰富与提升。辑四关于黄梅文化,其中提到的人物有太虚大师、喻文鏊、废名、梅院军、王阳明等。梅杰与黄梅的故事很多,也很生动,正如张红所言:“(梅杰)十岁时读到《黄梅县志》,从此对黄梅地方志痴迷不已。从中学起就开始搜集黄梅文史资料,涉及禅宗、黄梅戏、黄梅文人的作品集等。”(见《梅杰的学术道路》)此后梅杰在黄梅文化方面的相关著述极多,最近一本《黄梅戏源流考辨》,愈发让人感叹梅杰的功力与毅力。
其次是《朗山轩读书记》中收入的文章,有旧文也有新文,数量上新文的比重较大。总结起来,书中旧文章的研究专题有所延续、有所突破,新文章的研究走向有所丰富、有所创新。比如梅杰整理出版喻血轮《绮情楼杂记》,此书中收入相关文章有《关于喻血轮》《喻血轮和他的〈绮情楼杂记〉》《喻血轮与〈绮情楼杂记〉出土记》,层层递进,逐步丰富,追求完善。如此丝丝入扣、逻辑缜密的工作方法,从学术与出版两个方面,都给出一个生动的研究案例,很值得有志者认真研读、认真借鉴。再如梅杰关于儿童文学研究,前些年他已经写过许多文章及相关人物。《朗山轩读书记》中又有了进一步的扩展与深入,这一点在此书“辑二”中有着非常明确的表现,其中许多观点都有突破,很有见地。像他评价胡适“有赤子之心,虽然他当时没有自觉的儿童文学意识,依然写出了中国第一首儿童诗”,即《两只蝴蝶》(又名《朋友》)。还有梅杰说中国儿童文学的诞生,并非始于叶圣陶的童话《小白船》,而陈衡哲才是“中国第一位新文学的女作家,也是中国第一位儿童文学作家”,标志性的作品是她1917年所写的小说《一日》、童话《小雨点》。梅杰这样一些观点的产生,建基于大量有目的的阅读、笔记与思考,它们有针对性,也有深思熟虑,由此催生出那部著作《重写中国儿童文学史(纲要)》,也是自然的事情了。
最后关于阅读梅杰《朗山轩读书记》,还有一些感慨略记如下:梅杰的文化生活,从外面看纷繁复杂,实则内部很有条理性。我为他总结出三个特性。一是梅杰做学问,既有学术性又有职业性,学术为职业奠基,职业为学术反哺。二是梅杰做学问,既有主业又有副业,主业如出版暨童书编辑与研究,副业如找寻文学史上的失踪者,两者相得益彰,相辅相成。三是梅杰做学问,既有思想的发动又有文笔的依托,思想助力他不断构筑或修正自己的努力目标,不断提升自己解决问题的能力;文笔使他“两支笔”的生活状态蒸蒸日上,游刃有余。说罢这三点,扪心自问:我读梅杰,最喜欢他的哪类文章呢? 说实话,是他一篇篇或长或短的考据文章,精彩如《“哈佛三杰”辨》《朱湘三题》《叶公超、废名及其他》《孙毓修与清末儿童读物》等等,最让我喜爱。梅杰将一个个学术问题写成杂文随笔,文章大多短小干净,文字直白流畅。其实这里的许多题目都可以用来做一些所谓大论文、大文章,他却经常在报刊、网络上,将自己读书时的所思所想、即时发现,不计得失地奉献给学术界与读者,如此做人做事的风度,实在是一种值得敬佩的学术品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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