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戏场姻缘

    ■何农

    Chin先生的爷爷是中国人，奶奶是法国人，在巴黎十五区为教堂画画。奶奶告诉他，她和爷爷是在看马戏的时候认识的。她的座位紧靠表演场地的边缘，马蹄扬起的沙子弄了她一头一脸。这时候，一位善解人意的中国小伙子，也就是Chin先生的爷爷，起身跟她互换了位置。

    Chin爷爷在17岁通过招工到了法国。招工的人说去欧洲能挣大钱，只不过没告诉他，要去的那个欧洲正在打世界大战，更没说他们要去战场给士兵挖战壕。

    有文献记载，自1916年始，英法两国为弥补战场劳工不足的状况，招募了十四五万名中国工人。彼时，北洋政府与法国驻华公使秘密谈判中国劳工招募事宜。中国“以工代兵”站队协约国一方，事实上放弃了所谓的中立，后来才因运送中国劳工的商船被德国潜艇击沉而对德国公开宣战。1918年11月同盟国投降，中国成了战胜国。

    在十四五万中国一战劳工当中，约9.6万人隶属英军的中国劳工旅，其余约五万人归法军指挥。这五万人里的一万多人后来又转调美军。这些身体健壮、年富力强、对当地自然条件能很快适应的工人，活跃在前线和后方，挖战壕、修铁路、铺公路、跑运输、搭造营房、清理战场、掩埋尸体，甚至扫雷排雷。他们背井离乡，顶着打工的名义来到战场，干苦力。ku-li这个词就此进入了法语。那时候的法国人都知道它指的就是中国劳工。

    战后统计，约二万余名华工付出了生命。这也是在法国北部和比利时南部的一战战场遗址有多处华工墓地的原因。华工用鲜血和生命，为中国成为一战战胜国立下了汗马功劳。

    然而在欧洲，华工也遭曾饱受种族歧视。

    战争结束了，法国政府要把他们送回中国。但几千个九死一生才活下来的人想方设法留了下来，构成了最早一代留法中国移民里的重要一支。Chin爷爷就是当中的一个。

    爷爷1961年去世的时候，Chin先生只有八岁。在他模糊的印象里，那是个身材高大，总是衣着光鲜，但少言寡语的人。爷爷1896年出生在天津，母亲姓王，父亲是一间邮局的负责人，所以他接受了良好的教育，会说英语和俄语。

    Chin先生的爷爷奶奶在1925年和1927年相继生了两个儿子后，到1939年，第二次世界大战开始之前才正式结婚。整个二战期间，爷爷又被征兵派往英军总参谋部担任翻译，直到1945年安全返回，与因为战争而散落法国各地的家人团聚，恢复了往日的生活。

    Chin爷爷一度跟电影导演莫里斯·图纳尔做邻居，1935年在电影《马赛的朱斯坦》里扮演了贩毒集团头目。后来，他又于1938年出演了马塞尔·卡尔内的名片《北方旅馆》，1945年还带着两个儿子一起在卡尔内的《天堂的孩子》里出境。

    战后，在一家公司工作期间，Chin爷爷与一位法国同事成为好友。此人有个妹妹，在1951年的一次家庭聚会上，结识了Chin爷爷的儿子。后来他们结婚，生下了Chin先生。

    Chin爷爷，这位从天津来的华工，还是烹饪和制作豆腐的高手。他自己种大豆，磨豆腐，在同胞中享有盛名。儿子和孙子从他那里继承了烹饪天赋。Chin先生离开学校后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做厨师的学徒。他的一位叔伯兄弟则在美国成为大名鼎鼎的厨师，在美国电视频道有自己的烹饪节目。

    Chin先生在巴黎公交公司开过多年的公共汽车，后来经过培训，考上了公司的法务，专门处理公司的车祸和意外事故。退休之后，他热衷公益，在自己所住的城市当免费导游“好客者”（greeter），为天南海北前来旅行、游览的客人们讲解自己的城市。

    有四分之一汉人血统的Chin先生，从外表上已看不大出中国人的痕迹。我问他：您的姓和名，汉语发音是什么？ 他说是Chin Fu。我说您会写对应的汉字吗？他说太太肩膀上刺着他的姓。现在太太已经去世了，他也没留下那个字的痕迹。我问那到底是一个汉字还是两个汉字。他说他也说不清。

    在上个世纪初，法国政府规定入籍的外国人只能选择自己姓氏当中的一个单词。所以，Chin爷爷只留下了姓名里的前一个发音。它成了Chin先生特有的中国痕迹。异客早已入异乡，异乡何妨成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