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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5年04月23日 星期三

    冰山下的故事终会一一呈现

    《 中华读书报 》( 2025年04月23日   19 版)

        “文学名家对话录”丛书,何向阳主编

        《老马识途》,马识途、侯志明、张旻昉、刘晓远著,花山文艺出版社2025年3月,65.00元

        ■何向阳

        策划主编这套“文学名家对话录”丛书的想法已有些年月了,起初的设想更开阔一些,包括艺术家在内,后来缩小到了文学界。原先起了很多名字,比如“大家对话录”“常青藤”对话丛书,但随着时间流逝都一一作罢,固定成了现在的样子。

        为什么要主编这样一套对话录? 让我回到自己的初衷。

        我一直有一个想法。首先是对人的兴趣。文学是人学。文学是写人的,但文学同时也是人写的,作为研究者,我们一方面对作家写出的人物感兴趣,同时,我们对写出了人的“这个人”——作家感兴趣。我读研究生时的专业方向是创作心理学,作家创作心理一直是我关注的对象。作家作为创造者个人,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这当然是我们研究他的文学的深度所在。然而,我们的文学研究,长期以来,似乎对于文本的兴趣大于对于人的兴趣。这就好比绕道而行,不走捷径。通过文本,我们认识他,而不是通过人本身,我们懂得他。这种研究,一直是我的迷惑所在,当我们没有机会认识一个活生生的人,而只是通过他的作品去二手地认识他时,我们所能做的是通过一系列已有的文字去了解那个旧有的纸上的他,但是,当我们能够面对面地与之切磋,我们能够与之处于同一时代,这个人就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时,你还只满足或止步于在一片浩瀚的文字中寻找他的呼吸吗? 你还只感兴趣于他写下的只言片语吗? 这样,我们是不是会错过一些更重要的东西,比之文学而言,他个体的生命、人生的选择,是不是更应该引起我们的关注与瞩目?!

        当代文学,之所以是当代,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也是一个难得的缘分,是批评家与作家置身于同时代,他们的同声相和的关系,使得彼此的观察与研究,处在一个更为直观和感性的层面。这个层面,我以为,随着时间的迁移,较之理性诠释的层面,也许更客观。而这种客观,放在时间的链条上,愈往后来,便会愈显出它的珍贵。

        动议起始于一种观念。正像作家需要他的生活,他称之为第一手材料的那种热气腾腾的生活,他热爱它,他寻找它,那么,批评家为什么只满足于第二手材料呢? 他难道不该从故纸堆中立身而起,去敲响作家的门,和他说,来,我们来谈一谈文学,这里面,有您的人生,同时也有我的选择,我们的时代。

        收入这些“对话录”中的人,是那些可贵的敲门人,也是认真的回应者,门里门外的人,不再有门的阻隔。

        但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我的回答是,因为有许多值得去深入探索的东西,这些东西,是我们只从已知的作家给予我们的虚构作品中找不到的。在这方面,我认同于海明威的“冰山理论”。一个人的写作只呈现他的自我的一小部分,如果以冰山比喻的话,我们看到的只是露出水面的八分之一部分,更多的部分,那八分之七仍然埋藏于海平面以下。然而对于一个作家来说,正是这隐匿于海平面之下的部分才是一直支撑了他的海平面上可见的巍峨的冰山形态的部分。这更多的部分,弥足珍贵,它隐藏着一个作家创作的全部秘密。说是他写作的动机,也不为过分。而这一部分,我们很少知晓,长期以来自信自足的批评家的主观臆断或多或少地阻隔了抵达它的通道。

        那是一个更大的空间。

        那是一个作家的人生更为全整的部分。

        那是一个时代成就一个作家的奥秘所在。

        如果文学之于一个作家而言,是我们可以通过阅读而习得他艺术的表层的部分,那么,对于批评家而言,可能对于一个作家想要了解得更多,而这更多的部分,这在虚构作品之外的部分,包括信仰、信念、情感、情绪、行为、感受、渴望、欲望种种,那些不可见的部分,才是成就一个作家的目前定型于我们的文学面貌的关键。

        我曾在不同的纸上列出过一系列的名字,中国当代作家的文化人格呈现出的丰富复杂而斑斓多元的部分,是我向往探究的对象,他们就是我们漫长而璀璨的中华文化的一部分,而且是最精华的部分。“灵魂工程师的灵魂”,是多么丰富的宝藏,它们却一直封存于深山。限于时空与精力,这项巨大的开采工作不可能由我一人独立完成。主编一套书的想法就这样来到心间,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只要来到心间的想法,是一定要通过实践去变成现实的。那些名字曾经秘而不宣,在一张张纸上,被写下来,先是五位,十位,后有二十位。因为时间的拖延,名单上有些人已然逝去,我不时对着名单发呆,后悔不迭,心中默念,时间,再给他们一些时间,让他们的故事能够继续活下去。但,还是着手太晚了。有的已经是百岁左右的老人了,他们没有等到,他们的对话活在了我的念想里。我曾经不止一次向朋友表达着追力不足的遗憾。今天,令我欣慰的是,这项工作终于开始,还有一些超过百岁的老人,他们等到了他们的对话者。冰山下的故事终会一一呈现。

        就阅读而言,我非常看重一本书的第一手资料感,就是最原始的、未经删减的、原汁原味的甚至是冒着热气的那种可能还略显粗砺的文本。可能是长期做学术的习惯,我始终认为,这是一个真实的起点,虽然现在已经不大可能做到绝对纯粹原生态的一手资料了,但是作为一种方法,一种介入并深入作家作品与人格内部的方法,我一直认为,相对于后期对一堆资料的剪裁修补和研究阐释而言,那最初的言谈,两个人或更多人之间的对话不仅松弛,而且可信。这也许是文学研究应该向社会学借鉴的部分。一种社会学的方法可以抵达我们主观也许不能抵达的层面。

        一种对话文体,好过许多个体太过主观的为文。当然,文学不可能不是主观的呈现,但,对话标识着一种开放,并以对话的自由而使这种开放加以真实地呈现,对话更是一种平等,两方相对而坐,你来我往,坦诚相见,使批评更成为批评,而不是自说自话,也不会有因某方的不在场而成就某种智力炫技的可能。你和我,面对面。我们同样享有讲话、反驳、论辩的权利,我们相互尊重,围绕某一话题展开探讨辩论,不在于谁说服谁,也不会有话语权掌控者的狰狞面目出现,一切问题摆开来,谈下去,让谈话呈现一切,思想的,情感的,人性的,文学的,世界的。这是我长久以来的一个理想,作家之间,批评家作家之间,他们面对面,一场朋友式的对话如同弈棋手谈,对话必然呈现出他们之间视角的不同,他们方法的差异,他们思想的锐利,当然还有他们彼此的善意、相互的体恤。

        这样的初衷,与《论语》有关。这里向这部伟大作品致以敬意。曾经有人问我,如果去一个孤岛只能带三本书,你带哪三本?《论语》是我要带的三本书之一,它只有不足两万字,但的确写尽了人的信仰、信念、情感、情绪、行为、感受、渴望、欲望以及规避种种,那里有“乌托邦”式的理想,有从成人到君子人格的设计,言简意赅,包罗万象。虽然人们普遍认为它是一部语录体的著作,但对话在其中仍占有大多部分,孔子与弟子间的无间讨论,让人即便是今天仍能领受到公元前5世纪至前4世纪之间的人与人之间的诚意。

        《论语》之外,还有一部书,令人肃然。在《论语》之后,公元前387年至前347年间诞生的《柏拉图对话录》。这部对话录所涉内容甚广,是作为学生的柏拉图记述他的老师苏格拉底为主要发言者的对话,其中最让我难忘的是《斐多》中通过对话呈现出的苏格拉底,一个哲学家就在他被判死亡的当天,就在死亡之前的几个小时,还在与他的门徒讲述正义与不朽、信念与智慧、肉体与灵魂,“绝对的公正”“绝对的美,绝对的善”,他侃侃而谈的沉静令我抚读震惊。我读的版本是1999年杨绛先生的译文,“灵魂在我们出生以前已经存在了”,“一切生命都是从死亡里出生的”,“灵魂是不朽的,我们该爱护它,不仅今生今世该爱护,永生永世都该爱护”,当读到这些也许今天人们会觉得是过于形而上的语句时,我竟要流出眼泪,苏格拉底正如他自己所说,“真正的哲学家一直在练习死”,他的确也给出了他自己的练习答案,如那天鹅死前的“引吭高歌”,是的,他自觉“一丝一毫也不输天鹅”! 那最后时刻的从容不惧,也令我想到孔子的一切。两位哲人,孔子生活于公元前551年至前479年,苏格拉底生活于公元前469年至前399年,《论语》《柏拉图对话录》堪称人类哲学与文学的瑰宝。但是如果没有孔子、苏格拉底的弟子与门徒,我们又怎么去知晓孔子与苏格拉底的思想深奥呢?

        感谢对话的存在。这套书致敬人类的源头思想及其承载形式。

        我仍记得那年夏天在一棵大核桃树下,与出版家郝建国先生谈及这套书设想时的情景,正午的阳光从宽畅的叶片缝隙落在砖石的地面,而更多的阳光将核桃树叶映照得碧绿透亮。我想,那是我们理想的颜色。

        感谢花山文艺出版社的眼光,感谢“十四五”国家重点图书出版规划项目的评委,感谢一起具体做着这项工作的友人们,因有你们的参与,未来会与今天有所不同,明天,更胜于今天。

        (此文为花山文艺出版社“十四五”国家重点图书出版规划项目“文学名家对话录”丛书总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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