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的辑校与出版

    ■孙守让

    一

    逯钦立（1910—1973）字卓亭，山东巨野人，我国著名古代文学史研究专家，中国古文献专家。

    1935年，逯钦立考入北京大学哲学系。抗战时期，北京大学南迁昆明，和清华大学、南开大学组建西南联合大学，他随之进入西南联大学习。1939年毕业，考入北京大学文科研究所，导师为罗庸教授，副导师为杨振声教授，研究的课题是“先秦两汉魏晋南北朝诗及同期文学史”。1941年，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下文简称“史语所”）从昆明搬迁到四川李庄，北大文科研究所的一部分学生随史语所到李庄借读学习，这些学生中就有逯钦立。他到李庄后第二年研究生毕业，然后进入史语所工作，担任助理研究员，继续他的汉魏六朝诗歌史的研究。

    在中国文学研究史上，文学类别总集的编纂一向得到重视，如古人编纂的《昭明文选》《文苑英华》，今人唐圭璋编纂的《全宋词》等等。关于唐以前的“文”，有清人严可均辑录的《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但是诗歌方面却没有与之相颉颃的著作。关于唐以前的诗歌，逯钦立认为，“资料是残阙的难于依据的”，其原因“第一，南北朝时期流传的一些别集总集，到了明朝就有百分之九十九以上都散失了；第二，明朝人编的古诗总集，辑的不全，校的不精，整理的有问题”。由于资料建设严重滞后，严重影响了后来的研究者对这段历史上的诗歌的研究，辑补和校正有关资料，成为这个时期诗歌研究中的一个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明代学者喜欢编辑先唐诗歌总集，其中以冯惟纳的《古诗纪》编得最好。这部书上至远古，下到陈、隋，采摭宏富，为清朝著名学者王士祯、杨守敬所激赏。杨守敬认为《古诗纪》考证功力欠缺，收录的作品没有注明出处，收录一些伪作，也漏收不少作品，于是撰写《古诗存目》一书。当时杨守敬的这本书只有抄本流传，史语所图书馆收藏了这个手抄本，史语所所长兼北京大学文科研究所所长傅斯年通过北大教授罗常培将这个珍贵的抄本交给逯钦立，请他进行比勘研究。

    1916年，今人丁福保以冯惟纳的《古诗纪》和清人冯舒《诗纪匡谬》为蓝本加以增删，撰写成《全汉三国晋南北朝诗》。这部书搜括靡遗，改正了《古诗纪》中存在的不少错误，但是没有收录先秦诗歌，辑录不够完备；没有注明作品的来源，不便于核对。

    1940年，逯钦立开始辑校汉魏南北朝诗，他以罗庸先生为之撰写并呈报所长傅斯年的《逯钦立君研究工作提要》为纲领，以《古诗纪》和《全汉三国晋南北朝诗》为蓝本，以杨守敬的《古诗存目》为索引，对先唐诗歌进行辑补、校订和整理，做了大量的“辨伪”和“考源”的工作，当初他将书名确定为《〈古诗纪〉补正》。

    二

    逯钦立和傅斯年有很好的私人关系，作为上级和长辈，傅斯年特别欣赏逯钦立的学识和才华。他赴李庄后，写信告诉当时在重庆的傅斯年，为了完成辑校工作，要求延长一年的修学年限，利用史语所图书馆的馆藏读书和研究，他的打算已经得到导师罗庸的首肯和鼓励。经过一段时间收集材料，尽心辑校，书稿内容得到了进一步充实，后来他曾一度考虑将书名改为《全汉晋六朝隋诗》。

    逯钦立来到李庄，对史语所附小的教务主任罗筱蕖产生了爱情。1944年5月27日，三十四岁的逯钦立和二十二岁的罗筱蕖缔结姻缘。罗筱蕖在生活上悉心照顾他，让他能够安心做学问；还为他查找书籍资料，誊抄文稿和卡片。妻子已经成为他读书、研究和写作不可或缺的助手。几年之内，他关于魏晋南北朝文学方面的论文《说文笔》《形影神诗与东晋之佛道思想》《陶渊明年谱稿》等多篇在《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等刊物上发表。

    1942年他完成《〈古诗纪〉补正》，逯钦立继续在各种文献资料中爬罗剔抉，研究范围逐渐扩展，所涉及的范围大大超出冯书《古诗纪》和丁书《全汉三国晋南北朝诗》，在时限上延伸到冯、丁著作没有涉及到的先秦除《诗经》《楚辞》外的歌诗谣谚，所以他后来将书名定为《先秦两汉三国晋南北朝诗》。1947年，他初步完成了该书的辑校工作，并写出了校记与辑录。

    抗战胜利后的1946年，逯钦立随史语所东迁南京。1948年年初，史语所随中央研究院迁往台湾，逯钦立不满国民党的统治，毅然脱离史语所，赴广西大学任教；1951年9月，经原来北大同学何善周等朋友介绍，他从广西到吉林的东北师范大学担任中文系教授、古典文学教研室主任。

    三

    逯钦立在东北师大工作期间，始终没有忘记书稿的修订工作。1958年该书的修订工作基本完成，他开始与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联系出版事宜。1959年9月4日，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致信逯钦立，希望得到该书的“凡例及样稿”，并希望单独出版其中的《全汉诗》。1960年10月，北京中华书局得知这个情况，和逯钦立联系，并和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协商，计划由北京中华书局出版已经定名为《先秦两汉三国两晋南北朝诗》的全书。

    1962年，中华书局总编辑金灿然赴长春亲自拜访了逯钦立，面谈约稿事宜。11月，双方签订了出版合同。逯钦立利用课余时间开始修订书稿，一直到1964年2月15日，完成了全书的整理修订和体例编排工作，并且写作了《后记》。这篇《后记》对历时二十多年的辑校工作做了总结，强调“一部较为完备和可信的诗歌资料书是具有重要意义的”，“作为这时期民间诗歌文学的作品资料，是可以满足研究者的要求的”。1965年年初，逯钦立将书稿寄送到北京中华书局，交由编辑部审查，双方再次商定将书名定为《先秦两汉三国晋南北朝诗》。后来中华书局将原稿寄还给逯钦立，请他继续修订；6月11日，逯钦立致信中华书局表示，还是按照作家年代先后编次，以朝代为断分编各卷。1966年春，逯钦立将经过第二次修订的书稿寄往北京中华书局。

    1973年，逯钦立写信给中华书局询问书稿下落，在收到中华书局“妥存我局”回信后感到非常高兴。不久，中华书局将《先秦两汉三国晋南北朝诗》纳入出版计划，打算在未来三五年内出版。作者写信给中华书局负责人，“我非常希望这部资料的付印时间能尽量提早，以利于我国诗歌研究工作的开展”。7月31日，中华书局致函逯钦立，希望他继续对书稿进行修改和校勘，同时寄回了书稿；8月5日，逯钦立收到信函和书稿，当天晚上，兴奋的逯钦立久久难以入眠，他在思考着如何校订这部花了半生心血完成的书稿。

    第二天下午，逯钦立接到学校通知，请他到中文系参加会议。他走在路上，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于是就坐在路边休息。在熟人搀扶下终于走到中文系门口，但是站立不稳，倒在地上后就没有再站起来……逯钦立去世后，书稿修订整理处于停顿状态，经逯钦立好友张政烺、任继愈、阴法鲁推荐，吉林大学退休教授刘禹昌承担了书稿的修订工作，但是因为形势变化，修订出版工作再次停顿。

    1975年，中华书局第二编辑室派遣程毅中赴长春东北师大登门拜访逯先生的遗孀罗筱蕖，向她表达了中华书局仍愿出版该书意向。东北师大也非常重视这部书的出版，委托中文系苏兴老师到北京商谈书稿处理办法。经过双方多次磋商，1978年3月，双方达成协议，书稿由逯先生家属委托其弟子冯克正送回中华书局，并最终确定书名为《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华书局收到书稿后，指派许逸民负责审稿和修订工作。

    历经四十三年辑校、修订和等待，这部历史上最完整、最精善的先唐诗歌总集《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终于在1983年9月由中华书局出版。这部巨著三大册一百三十五卷，收录有名姓可考的作者八百余人，引书二百五十余种，甫一面世，便轰动海内外学术界。2006年，受中华书局委托，也得到逯钦立著作权人的授权，复旦大学教授陈尚君对该书进行订补改编，该版于2008年出版；2017年9月，中华书局出版新版《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全书四大册，其中第四册是常振国、绛云二位先生所编的“作者篇目索引”，查找方式有音序、四角号码两种，读者查阅极为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