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大箴：中国美术向现代转型的推动者

    ■徐涟

    “邵大箴美术史书系”是邵大箴先生著作和文章的一次系统性出版，基本涵盖了作者学术研究与理论建树的各个方面。这些作品主要写作于改革开放以来，成为当代美术界主流观点的代表，对中国美术创作与美术事业发展产生了深刻影响。邵大箴先生严谨求实的学术态度、服务现实的问题意识、包容开放的思想观念，对于今天我们在纷繁复杂与变动加剧的世界中推动美术发展，也将给予诸多启示。系统整理出版这些著作和文章，不仅是对一代学人的缅怀与致敬，更是在当下全面回顾总结中国美术理论建设成果、推动建设中国特色艺术理论话语体系的最好行动。

    邵大箴先生19岁入学江苏师范学院（今苏州大学）中文系。1955年至1960年，他被派往苏联列宾美术学院美术史论系学习。在五年时间里，一方面系统学习文、史、哲各个科目以及建筑、绘画、雕塑和实用美术的艺术史课程，另一方面接受绘画实践训练，学习素描、速写、水彩、雕塑制作技巧，参与现场考古发掘，在博物馆、美术馆观看原作真迹，想方设法对经典美术作品目识心记。他深入学习中国传统经典美术作品与美学理论，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以来，在不断推进学术研究的过程中，开始学习中国绘画与书法，借此打破自己从西画标准看待艺术的固有思维方式。他重考据、重史实、重文化背景，在扎实材料的基础上进行作品形式语言的研究，其所做分析令人信服。在七十余年的学术生涯中，他始终保持对知识的渴求。改革开放后有机会再度走出国门，他大量观摩西方美术作品，尤其是深入了解西方20世纪现代派美术。从1957年在《新观察》发表第一篇文章开始，他笔耕不辍，学术成果蔚为大观。他长期任教于中央美术学院，并担任核心学术期刊与美术理论界重要领导职务。半个多世纪以来，他始终坚持正确导向和开放包容的态度，对于艺术思潮与艺术理论的把握，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时代风潮，对于中国美术向现代转型做出了杰出的贡献。

    本套书系中的《现代派美术浅议》《传统美术与现代派》，最初出版于20世纪80年代，是改革开放初期领时代风气之先的著作，在当时引起了广泛的社会反响。今天来看，之所以有这样大的影响，在于推介西方现代艺术实则是中国打开大门拥抱世界的重要表征。但邵大箴先生绝非一味推崇西方现代派艺术，而是强调以客观独立的态度对待它，他告诫大家既要看到欧洲中心主义在美术史研究中的偏颇立场，也不能盲目认定西方油画没有笔法而只把中国画作为唯一高明的艺术，“各个时代的艺术有自己独特的美学品格，相互不能替代”，归根到底是要“找出它们的特色，加以鉴赏、品评，从中汲取有益的养料，以滋养我们当代的文化艺术”。他热切地关注中国美术向现代转型，“我认为艺术走向现代有多种途径，多种形态，而且各民族、地域的艺术走向现代形态必然带有自身的特点，西方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和当代艺术，我们可以有分析地参考和借鉴，而对它顶礼膜拜肯定是一种奴颜婢膝的行为”。他从一开始就强调学习借鉴西方艺术的根本目的在于推动中国艺术的发展。为此，他始终关注当代中国美术的现实问题，从创作规律出发提出意见与方法，例如，1979年《关于人体模特儿》一文从人体模特的历史渊源谈起，倡导用于教学目的，并呼吁不同意见可以讨论，才有利于打破“文革”桎梏，推动美术创作繁荣；1980年《现实主义精神与现代派艺术》一文强调关注社会、关注现实生活的优秀传统不能丢弃，但艺术表现的手法可以多种多样。他以谨严的学术态度，撰写《古代希腊罗马美术》《论外国美术》，翻译温克尔曼《论希腊人的艺术》，与身为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教授的夫人奚静之合著《欧洲绘画史》，以中国美术史论家的立场客观推介西方艺术，将中国艺术家与理论家引向更广阔的世界。

    书系中的《评中国艺术家》，包括对徐悲鸿、刘海粟一直到20世纪90年代新生代艺术家的批评与研究。以美术批评促进美术创作，是邵大箴先生的又一个重要贡献。邵大箴先生从来都不是一个象牙塔里的理论家，他真诚地对待艺术家，与艺术家交朋友，“批评、欣赏一切艺术品，首先需要以‘同情’的态度去理解”。他深知艺术史上那些武断的误评、误判的负面影响，因而从不因自己知识渊博而俯视创作者。他坚持对东西方文化、对一切美术创作，都要同情和理解，要有尊重；对于艺术家，即使有个人偏好，也要尊重艺术家。他倡导“有创造性的艺术鉴赏”，即“沿着作者意图或作品涵义的方向更深入地探究并有新的发现”。对于好的艺术探索，他从不吝惜赞美。对于登门求教的创作者，他总是坦率真诚地与他们面对面交换看法，提出建设性意见。他的大量个案研究与批评，常常被视作“一锤定音”，让艺术家心悦诚服。

    从改革开放初期到20世纪末21世纪初，从国内第一本对西方现代派美术进行介绍、评论和反思的经典著作《现代派美术浅议》到《西方现代美术思潮》《西方现代雕塑十讲》，从西方美术史研究到《论二十世纪中国美术》《评中国艺术家》，邵大箴先生以紧跟时代、服务现实的问题意识，坚持客观、公正的学者立场，始终立于时代潮头，推介西方艺术，辨析时代风潮，纠正错误观点，判断引导方向。他关于艺术现代性、关于民族气派和民族风格、关于西方现代思潮冲击下中国画的革新探索、关于重大历史题材美术创作、关于全球化时代中国艺术与文化自觉性问题等的论述，高屋建瓴，深具前瞻性，获得了艺术界的广泛关注与热烈反响。他关于中西绘画优长的比较，关于写实与写意的分析，关于“美术的历程是有规律可循的，美术的历史中藏有人们难以违拗的规律和原理”的判断，到今天仍然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与现实意义。

    中国特色艺术理论话语体系的建设，需要学术界持续不断的努力。因此，“邵大箴美术史书系”的出版，既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美术理论建设的重要成果的展示，也是新时代中国学者以文化自觉与文化自信建构中国艺术理论话语体系的新起点。

    （作者为中国国家画院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