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光玉 主持:丁帆
酒雅俗同好,各得其所。我自幼与酒无缘,复旦上学时寝室同学一起喝过几次散装红葡萄酒。酒后微醺,醉眼惺忪,不觉天高地厚,仿佛人间晴好,偶露“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状,可归为青春期综合征。
到北京后,大学同学常聚,聚必畅饮,其乐融融,我概以半杯啤酒忝列其中,滥竽充数,常为席上豪饮者不屑。1987年前后,我到六铺炕上班。某日,李宏伟怀揣五粮液踏入我就宿簖俩去年的铁皮房,满脸和蔼,语重心长地告诫我,酒为粮之精华,文人焉能不亲? 喝酒你得拜我为师,今日借名酒我为你开蒙。
那一顿我喝了几杯早记不清了,但53度白酒入喉的呛辣刺激犹在嗓间,至今不论何种白酒入口,感觉依然难耐。故始终在学喝酒途中,未出师也。
但二十多年下来毕竟小有进步。一是工作的需要,作为编辑时常与作者交流、约稿、改稿,偶尔小酌,不能有半点犹豫,并且要豪情满怀,气吞山河,让客人充分体会到咱做人的实诚和豪爽,宁伤身体不伤感情。为此宏伟兄私传了我许多秘招,奈何我资质庸劣,总没有太出彩的瞬间,倒是宏伟兄侠肝义胆,救我之急,好多次亲自披挂上阵,酒搏江湖,让人羡慕我有一个酒桌上“德艺双馨”的好兄弟,当然,“师傅”的名头对外是不轻易露的。
工作之外是友情。酒逢知己千杯少,无酒不成席,不喝酒无以行……历代骚客把酒的妙处说了个遍,但变成自己的体验、个人的感受,还得依赖自己二十多年的亲身经历。每当同学故友相逢相聚,同忆青春往事,诉说人生百味,觥筹交错,飞觞醉月,酒是一种何等奇妙神异的媒质!此时不沾酒,枉为性情人。最好一醉方休,“淋漓满襟袖,更发楚狂歌”。
回想三十多年的学喝经历,小醉频频,大醉可数,且大多发生在同学聚会时。一次京郊罗马湖畔,李宏伟、田善亭和我,三家周六湖边休闲。李宏伟兴致勃勃,酒兴乍起,苦于我和善亭皆开车,只好由三位太太作陪。见吾师酒兴怏怏,我心羞惭,豪气顿生,让服务生搬来一箱啤酒,举瓶即饮,酣畅异常。宏伟兄见徒弟有勇无谋,精神可嘉,更觉人生慰藉不过如此,豪情万丈,吩咐为邻席赠酒,与陌生酒友频频推杯换盏,亲密无间,自然,归途烂醉如泥。
除了师傅李宏伟,经常教我喝酒的老同学有陈真、俞文明、陈小云、王德福、刘中军、朱振国、李师东、张安庆、张海平等。
最难忘的恣意之醉,当算西子湖畔俞兄策划的同学相聚。
2007年春,俞兄在德清县、李宏伟在宁波工作,两位同学邀几位朋友赴浙参观,我有幸陪澳籍作家杨植峰先生前往宁波拜会宏伟。宏伟兄盛情款待之余,率我俩赴德清再拜会俞兄,一路小酒,伴之以青山绿水,江南胜景,一行怡然自得,乐不思归。最后一晚,俞兄在西湖小馆晚餐,一桌数人,黄酒满桌,真真“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植峰兄谦谦绅士,滴酒不沾,静观笑看我们畅饮,文明兄、宏伟兄尽展山德海量之风采,愈饮愈兴,谈笑锋健。我本量浅,开饮即醉,但有两位兄弟壮胆,酒量陡增,居然几个小时下来打了持久战,眼不涩,舌未僵。夜阑席散,植峰兄小心翼翼陪我回饭店,生怕我沿途寻衅滋事。我醉眼惺忪,满心欣悦,但觉月白风清,恍如白昼,蹒跚走在湖边,万籁俱寂,湖光曈曈,竟不知今夕何夕,今年何年,想起“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忽然有了天荒地老仅此一村的感叹。
2010年仲春,俞兄以我未参加毕业二十五周年聚会为由,再邀我到杭州,同去的还有李宏伟。晚餐设在西湖边一年前同学畅叙之地,大抵文明兄意在为我“补课”吧。我是第一次见文明太太边老师。文明伉俪和宏伟轮番为我“授课”“补课”,红酒、白酒、啤酒先后上桌。我未参加同学大聚,本有愧意,四位老师如此盛情,又令我感念不已。感愧之间,我心沸然,酒早不再为畏物,而是货真价实的欢伯、红友、玉友,“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那一夜真的醉了,醉得安宁,醉得清醒。也许,人在任何时候都是有相性的,喝什么、喝多少无关紧要,与谁同饮、在何地饮才最关键。西湖本为人间天堂,文明、宏伟皆同学挚友,我陪友醉,我醉西湖,岂不为平生幸事? 人生如许,足矣。
回首往事,我常常有种奇特的角色变换体验:当我呆坐酒席滴酒不沾,看一帮酒酣话密的朋友在那里车轱辘似的唠唠叨叨,我以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侥幸,枯坐独守,以为沉湎酒精索然无味;而当我与友做伴,三两酒入肚,世界大美,“百事尽除去,唯余酒与诗”。“酒后高歌且放狂,门前闲事莫思量”。此时天地同醉,身心皆乐。再睥睨桌边半滴酒不沾的座客,唯觉此人虚掷光阴,枉度人生,索然无味也。
哪一个“索然无味”有理? 哪一个角色是自己的真我? 也许如此自诘即是虚妄。人生一世,喝酒终生,真理便在喝与不喝之间了。
毕业四十余载,两鬓秋霜。德功言三无,文官商三不。清人黄仲则诗云,聊将锦瑟记流年,吾侪不敏,乏善可陈,唯记几十年间学喝酒的碎片点滴自娱,聊作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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