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念湖湘出版界的前辈们

    ■唐浩明

    自上世纪80年代踏入湖南出版界，一晃已过去四十余载。在这漫长岁月里，我与诸多前辈并肩同行，他们的身影深深烙印在我的记忆中。他们是湖南出版黄金时代的奠基者，更是湖南出版界熠熠生辉的精神坐标。翻开《湖南出版大编辑》（张子云著，民主与建设出版社2024年10月出版），往事回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些与老先生们共事的场景，鲜活如昨。

    还记得1985年，我与李冰封、骆之恬、洪长春三位前辈一同前往太原，参加由新闻出版总署召开的总编辑会议。那时，我任职于岳麓书社，担任副总编辑。会后，我们一同去吃羊肉泡馍，席间的欢声笑语至今仍在耳畔回响。一晃数十年，三位老先生相继离世。这些珍贵片段似乎也在时光中渐渐淡去，是《湖南出版大编辑》又勾起我的回忆，那些场景渐渐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还有郭天民老师，当年我创作的长篇小说《杨度》，封面设计便出自他手。为了更好地呈现效果，我们曾多次探讨。他的设计风格雄浑大气，为作品增色不少。后来，这部作品荣获国家图书奖，郭老师在其中的功劳可以大书一笔。郭老师后来病重，我多次前去探望。他是一位出色的美术编辑，更是一位充满激情与抱负的艺术家，可惜因病过早离世，实在令人惋惜。

    忆过往，心中不禁感到一丝沉重。我特别怀念岳麓书社的“三公”—— 杨公杨坚、遐公胡遐之、喻公喻岳衡。喻公于《湖南出版大编辑》付梓前夕溘然长逝，高寿97岁，是一位心性善良、待人和蔼的长者。

    杨公杨坚则是守正学者，一生为文化之传承苦心坚持。杨公对出版事业的付出，堪称我辈楷模。他似苦行僧般，三十年如一日埋首于《船山全书》的校注工作。即便身体抱恙，仍执着地携病躯伏案，借助放大镜逐字比对版本。《郭嵩焘日记》中“哥弗来兑”这般生僻的音译词，都逃不过他的考据，被一一还原。他的躬身力行，能让后来者明白编辑这份职业，承载着对文化传承的庄严使命。

    遐公胡遐之先生身上，则彰显着中国知识分子的传统美德，他重情重义的人格力量令人动容。他与毛姓老工人、农民赵春生之间的深厚情谊，至情至性，至今仍被大家传为佳话。

    梁绍辉先生同样令人敬佩。当年，他牵头创办岳麓书社时，面对的是一穷二白的窘境：两万元开办费、一间租借的办公室、寥寥数位编辑，他却立下整理湖湘古籍的宏愿。他细致入微关注编辑的工作，为方便编辑校勘古籍图书，他知人善任让梅季坤跑旧书市场、古旧书店，搜购图书资料，为每位编辑配备各种工具书；又投入相当力量搜集湖南地方古籍书目，岳麓书社的湖湘文化出版物展示馆内，至今仍保存着这四十多年前的文化资产。

    他们如同曾国藩“扎硬寨，打呆仗”一般坚守职志，以默默奉献诠释对文化根脉的敬畏，就像岳麓书院中“实事求是”匾额所蕴含的精神一样，不求功利，只为传承文化。

    《湖南出版大编辑》中还有许多感人至深的故事，展现了前辈出版人对后辈的无私提携。胡真先生联络丁玲，会请金紫光、艾青等作家，让《延安文艺丛书》得以闪亮推出；梁绍辉先生为年轻编辑熊治祁创造机会，鼓励他拜访钱仲联、马茂元等学界泰斗，成就了《韵文三百首系列》的佳话；杨坚先生更是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学识传授给后辈，甚至连办公室的旧椅都留给他们，寓意着“文脉不可断”。这种传承，不只是技艺的传递，更是出版精神的延续。

    湖南出版界还有许多作家型、学者型编辑。朱正先生在鲁迅研究领域造诣深厚；李冰封、黎维新两位先生既是80年代湖南出版界的领导与编辑，又是优秀的散文家、诗人；弘征先生在诗、散文、书法、篆刻等方面皆有非凡成就；杨德豫先生则堪称外国诗歌翻译之高手……他们承续着文化传统，为湖南出版界增添了浓厚的文化底蕴。

    《湖南出版五先生》与《湖南出版大编辑》中记载的二十多位编辑，每个人都有着独特的故事与贡献。我期望新一代的编辑们能深入阅读这两本书，从中汲取湖南出版人的胆魄、执着与对出版事业的热爱，将这份精神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