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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5年02月26日 星期三

    一种早期经典研究的新范式

    ■姚苏杰

    《 中华读书报 》( 2025年02月26日   20 版)

        《书经之成立》,赵培著,北京大学出版社2024年6月,148.00元

      中国早期经典的研究是一个既有“传统”又具“创新”的领域,近年越来越受到青年学者的关注。以目前可总结的学术发展规律判断,当学术到达特定阶段后,要求得新的突破,必会回归于文明的核心经典。看历史上每次成规模的古典“复兴”,如典籍的“传承”“整理”“注疏”“辨伪”“古本”“辑佚”等,都代表着一种回归模式,而今日则称为“古典重建”。上世纪以来,西学影响下的新学术挣脱了经典与政治的强关联,打破传统的研究视界和范式,取得了极多的成果。然就其基本文献来说,主要还是围绕经典划出一个更大的圈,其中又有破坏与建设的多重张力和反复过程。时至今日,已有的研究模式趋于“稳固”甚至内容饱和,已不能满足学术深入发展的需求,而回归核心经典特别是早期经典,将成为未来学术突破的关键。学界近年渐为潮流的,无论是早期文献与古代文明研究,还是中国古典学研究、早期书写研究等,都可说是对这一进程的把握和回应。相关学者在未来能够融入这一趋势,可借陈寅恪先生之语,便是新时期的“预流”。

      《书经之成立》一书即从早期典籍生成与经典化的角度研究《尚书》之早期形态、传承与流变等相关问题,兼具理论性与实践性。就个人反复阅读的主观感受而言,此书很好地体现出青年学者撰写博士论文时的锐意进取、大胆开创、严谨与严肃,部分地方或许会略显“生涩”,似乎不够“圆熟”,但其视野广阔,极少空言,立论果断,敢于作全面的论证,且理论布设足够系统,论题探索足够深入,确可称开拓、创新之作。故不揣浅陋,将此书部分特点及个人体会略述如下。

      该书分上、下两编,下编为研究实践,内容诚然更加充实,但上编“绪论”部分之理论架构,亦不容忽视。此研究很好地承接了近代以来学术理论的传承与更新,具有前瞻性。关于早期经典研究,传统的经学体系早已无法满足学术需求。上世纪古史辨派关于早期文献的考据,带来了对经典文本的重新思考,但也存在不可忽视的理论与方法局限。近半个世纪以来,随着出土文献的出现和利用,对包括早期经典在内的古典学术的再认识以及理论方法的革新,便成为学界的共识。在此背景下,古典文献学也受到重视,但正如书中所说“古典文献学的一些习用概念,不仅不能很好地服务于有关早期文献的研究的实际,有时还会引起一些理解上的混淆。”近些年,在出土文献材料支撑下,在西方古典学相关理念与方法的影响下,早期文献的流动性、复杂性进一步得到学界重视。由此,此书着重理出“早期形态”“经典化”等概念,并选择《书》类文献作为对象进行实践。可以说,这一研究正是对百年来古典学术研究理念演进的继承和发展,有其意义。故在该书绪论中,作者先结合“古典学重建”的宏观学术背景,对自身的研究范围、相关概念进行了定义,特别是对“经典”“经典化”“早期形态”的细致辨析,确立了此研究的理论支撑。而在具体方法的设计中,又进一步阐明基于经典文本层次分析的研究路径。其后的学术史回顾,将传统研究与近代以来的中外研究都包容入内,亦堪称宏富。从中足可见作者学术知识储备之广博,其讨论涉及传统经学、古典文献学、出土文献、小学、现代语言学、西方古典学、新语文学、早期文明研究理论等诸多领域和方向。个人觉得,这种清晰的理论意识和宽广的学术视野,将成为早期经典研究中的一项必需,此书则是很好的范例。

      此书下编为主体研究,分为八章,内容充实、结构严整,且具有一定的开放性。所谓《书经》之“成立”,书中转化为“早期形态”与“波动的成立”两个前后相继的阶段,故下编也分为两部分(各四章),各章在时代上前后相接。

      第一部分讨论《书》类文献从上古(先周)到西周各阶段的形态特征。第一章谈文字产生与最早的历史记录,结合“口传”“文化记忆”等理论进行分析,提出文字产生之后仍存在较长的“口耳竹帛并行立言”阶段。第二章结合出土材料,讨论文献书写始于何时,包括可能属于《夏书》《商书》各篇的内容、性质如何,以及该时期甲骨、青铜器铭文中的纪事材料的属性。第三章讨论西周《书》类文献的形态,为本书最核心内容之一。作者认为,西周早期《书》类文献当名“训典”,共和至宣、幽时从中分流、整理出《书》,并发挥“政典”功能,推行诸国(而同时诸国仍保有自己的训典)。此说很有解释力,许多材料可因此而得关联,个人深表赞同。第四章谈三代王官学之嬗变及西周《书》教之核心,章节逻辑上与第三章为表里。

      第二部分“波动的成立”,讨论《书》类文献经典化为《书经》的过程,大致分四个阶段,即春秋、春秋末至战国、秦汉以及后世。其中第五章遍举《国语》《左传》之引《书》论《书》,说明宗周“道裂”背景下王官学的传承,特别提出其中“王德”“侯德”等重要观念的转变。第六章论孔子时代前后《书》学的变化,即从“王官学”(官学)变为“百家学”(诸子学、私学)。孔子以子学精神注入经典(如将关联天命之明德转化为个人之德行),确立了作为儒家教本的《书》(“新经”)。第七章论秦汉《书》学被纳入“新王官学”的情况。秦将东周“官私并立”之学重树为官学而禁绝私学,但历时很短;汉代重举官学而经典已残,故作为子学的儒学被官学化为“经学”,其子学属性被压制,失去了“博采与折中”,由此造成了一定的“错位”。第八章为全书总结,亦论及后世经学之发展。

      早期经典研究一般会将第二阶段“波动成立”的过程称为“经典化”。当然,从严格意义上说,“经典化”应包括经典从最初诞生到最终成立的全部过程。但东周以后的演化确有特殊,因为在此之前,《书》本身就作为“正典”存在,而因宗周“道裂”产生的“经典化”,可视为正典沦落之后的“救赎”(重建)过程。另一方面,经典化也不是一个单向趋势,其最终结果不是“经典”固化,而是一个持续更新、更迭的过程。此书的最后两章充分考论了汉代以来《书经》波动成立的问题,特别强调了其中经学与子学之间的张力,及由此导致的新王官学的复杂层次。同时,经学作为“官学化的儒学”,其子学属性的外显也影响了后世的道统建构以及道统与学统的分裂。此部分虽然占全书比重不多,但在内容和结构上却为本书提供了足够的开放性,指明了许多关涉学术史的重大问题的阐释思路(或为作者后续的研究方向)。

      近代以来的学术发展,特别是出土文献的大量发现,让学者充分认识到先秦经典的“复杂性”。这也意味着,我们无法再用一种统一的、清晰的模式去认知经典,亟需新的方法。而此书便展示了一种新的研究范式,姑且可称之为“(核心)经典的成立研究”。此种范式之最关键者,个人认为有三端。其一为将《书》类文献的“早期形态”分为载体形态、文本形态与“经传”形态三个方面。其二是将早期文本经典化研究根植于细致的文本分析之上,而分析异文又注重其共时、历时的层次。其三是将《书》类文献置于“王官学”“诸子学”“新王官学”的承变中考察,这也是贯穿此书下编研究的主要脉络。

      以上三点核心,贯穿全书,相信读者阅读时必能有感于心。而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次级的特点,也可称为此种范式的组成部分。比如,此研究始终注意早期研究的复杂性,避免简单化问题。如第四章讨论《尧典》及甲骨卜辞中祭日有关材料,此前学者多有争论,各家多执一说。作者则辨析认为:“甲骨刻辞中同日相关者不能混杂处理,当分而言之:‘王宾日’类非祭日之辞,当从岛邦男之说为同类卜辞的省略形式;‘又(侑)日’‘帝(禘)日’‘比(䃾)日’‘祼日’等确属日神之祭;‘出日’‘入日’等迎日相关祭礼中的日或同日神无关,并非日日祭祀,而是有固定的行祭季节”,而第三类才能“同《尧典》等典籍中关于礼送太阳的记载相关联”。这一论断绝非是为“调和折中”,而恰是基于对早期经典复杂性的深刻认知而做出的判断。

      总之,此研究在综合前人成果的基础上,利用新材料,采取新方法,呈现新观念,具有显著的创新性,可为早期经典研究者提供良好的参考范式。

      最后,我想顺带再简单谈一点个人在阅读此书时受到的具体启发。诚如李零等前辈学者所论,经典化是“结构性”或“全局性”的变化,不是一部书或一类材料的特殊现象,不能只盯着一本书来谈。这方面,与《尚书》最相近的当属《诗经》。显然,《诗经》同样存在早期形态和经典化的问题,也可以从不同形态入手进行分析。在此前个人的《诗经》研究中,我主张将其早期形态分为功能形态、物质形态、文本形态三个层面,与此研究有相似之处。所不同者,《诗经》有明确的礼乐功用,故其“功能形态”尤为显著。读此书后,我意识到应同样注意《诗经》的“经传形态”,它也具有“官学”“私学”“经学”的承变。由此,此前对《诗经》早期形态演化的阶段划分,也应进行重审。而基于宗周“道裂”带来的“王德”“侯德”转变,似可解释变风变雅中虽有颂美而被称为“变”的深层原因:新生之《诗》不再遵循“天命”“明德”的王官学体系,而开始容纳反映诸侯(含卿大夫)之德的内容(无论褒贬)。诸如上述之类的启发与感悟,在阅读此书过程中时时而有,很多观点、争论、材料,颇能与相近领域的问题产生共鸣,我想这是好研究的一种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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