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English
  • 时政
  • 国际
  • 时评
  • 理论
  • 文化
  • 科技
  • 教育
  • 经济
  • 生活
  • 法治
  • 军事
  • 卫生
  • 健康
  • 女人
  • 文娱
  • 电视
  • 图片
  • 科普
  • 光明报系
  • 更多>>
  • 报 纸
    杂 志
    中华读书报 2025年02月05日 星期三

    唐诗的背面,梦幻的起点

    《 中华读书报 》( 2025年02月05日   08 版)

        《长安回望:汉唐文言小说考论》,李鹏飞著,文津出版社2024年8月,108.00元

        ■张一南

        《长安回望:汉唐文言小说考论》近由文津出版社出版,在此书的《自序》中,作者李鹏飞先生的一个疑问首先引发了我的深思:“这些小说中的唐朝和那些诗歌中的唐朝,他们竟然是同一个时代吗?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唐朝呢?”是啊,唐人小说和唐诗共享着同一个时代呢。何以在我们的印象中,二者的色彩那样地不同? 唐诗是明亮的,无论是青山白云,还是绿柳红妆,都有一种阳光下的舒朗、明艳;而唐人小说仿佛总是笼罩在夜色之下,晦暗而暧昧。似乎唯有在韩愈、李贺的诗中,唐人小说的气息才有些微的透露。唐人小说本应是唐诗无法裁割的影子,在我们的文学史叙述中,却变成了跟在唐诗身后矮小沉默的侍从。

        如果抛掉了唐人小说这个影子,我们对唐诗的理解可能会变得过于轻飘,过于单薄,忽略了藏在温柔敦厚之下的,那一声沉重而复杂的叹息。

        另一方面,随着近年来唐代社会生活史研究的突飞猛进,唐人小说中的夜色,又一下子被推到了研究者、乃至普通文学爱好者的眼前,我们对唐代的叙述不同了。这种不同,甚至影响到了文艺创作的领域,催生了《长安十二时辰》这样的作品。对唐代社会的更为全面的认识,当然是好的,但我还是存有隐隐的疑虑,因为这样的强调,仍然是与唐诗割裂的,这会不会是从之前的片面走向了新的片面呢?

        大唐不是只有阳光,也不是只有夜色。

        我更愿意将唐人小说称为唐诗的背面,那是唐代诗人看到了而没有写下来的东西。那里既有现实生活中的琐碎,更有暗夜中的梦想,更赤诚地记载着唐人最深的恐惧与最真的欲望。我们可以到这里来考古,来看唐代的大诗人怎样生活,更来看,我们今天想的事情,我们远在唐代的祖先也曾想过,并且是做了这样有意思的表达。

        而从纵向的历史来看,中国文化的脉络从未中断,中国人在暗夜中的梦想也从未中断。唐人小说上承六朝笔记,下启宋元话本,直至明清小说。我们在唐人小说中找到了很多元素的来处,也就找到了很多问题的答案。

        本书的作者李鹏飞先生多年致力于汉唐文言小说的研究,成就斐然,本书即收录了作者研究唐人小说及汉魏六朝小说的诸多成果。作者是一位严谨的学者,书中对于每一个问题的考订,都严谨缜密,得出了扎实可靠的结论。而与此同时,本书绝不单调,我们可以从中看到,在“汉唐文言小说”这一话题下,作者运用了多样化的研究方法:既有最古老的目录学方法,辨章学术,考镜源流,考订古代不同阶段的“小说”观念;也有最现代的人类学和比较文学的方法,比较中日志怪小说中类似元素表现的异同;还有史学的方法,考证古小说的作者群体、创作背景、接受与传播;更有纯粹的文学艺术的剖析,分析小说中的重要母题与表达技巧。多角度的研究,显示出作者宽广的学术视野,而且,这并非作者的炫技,而是切实地贴合了研究对象的特点,全面地展现了研究对象的面貌。

        此书对相关领域的专业研究者必然多有裨益,然而,此书的意义还不限于此,对于不从事研究的国风写作者及国风文学爱好者,这本书也有很高的借鉴的价值。

        本书的研究对象是一些故事,有唐代的故事,也有六朝的故事,还有日本古代的故事。书中引述了大量极具代表性的故事。作者的本意,并不在于编纂故事选集,但对于还不够了解相关原典的普通读者来说,书中的故事可能是通向原典的一扇大门,足以在读者心目中建立起古小说的直观形象,引发强烈的阅读兴趣。

        汉唐小说浩如烟海,初次涉足的读者,如果从《太平广记》第一篇读起,难免会觉得漫无头绪。如果能在本领域内顶尖学者的引导下,先读上一批出色的故事,那是再好不过的。此书以学术论证为中心,引证小说作为例证,又与泛泛的分类选读不同。这是一位专精的研究者,从学术问题出发,对典型的小说做了筛选、分类,以自己的方式加以阐说。其中的分类,又非牵强地以“题材”分类,而是以故事的功能和元素分类,如将“变形”的故事集中阐说,将“蛇缠水缸”的故事集中阐说,使读者看清故事内在的联系,别具一番趣味。读者可以集中阅读一个主题下的故事,也学会了怎样去看《太平广记》中的故事。

        经过本书的重新组织和研究阐发,这些故事,会令读者浮想联翩,产生再创作的强烈愿望。古小说不必被囚禁在故纸堆里,而是完全可以被现代的创作借鉴,注入现代人的情志,产生更丰满的作品。因此,我认为,作者的研究,不仅仅是对古小说的研究总结,更可以启发新的创作。在这个意义上,我又愿将此书的研究对象,称为梦幻的起点。

        这本书中,充满了富有启发性的观点,促使我想得更多。

        仅以“变形”这个主题为例,我在书中读到:从六朝变身故事的简略记录转化为文学作品,一个重要的变化乃是化虎者或虎的视点的引入。这句突然令我心中一动。在我的印象中,不止是关于化虎的小分类,似乎整个志怪传统都是如此,早期的志怪小说,好像很少见到精灵鬼怪的视角,甚至这些小说都不太为精灵鬼怪“着想”。这或许应该理解为早期志怪相对粗糙的一个表现,那些故事的讲述者和听众,或者基于较低的心智水平,或者出于对鬼怪的真情实感的恐惧带来的精神紧张,仍存有婴儿般的全能自恋,不大能想到“我”以外的事情。我还曾深以此为憾,多次在课程中要求学生用鬼的视角重写《宋定伯卖鬼》的故事,以提醒学生用更丰富的视角来进行写作。

        看到本书的相关论述,我越发确信,使用鬼怪的视角,是“鬼故事”精致化、文人化的一个标志。

        书中的另外章节也提到,日本的“《今昔物语集》中的一些说话已经完全从妖怪的视角来讲述故事了”,这也可以成为中日古小说比较的一个新颖角度。

        围绕着“变形”问题,作者还详尽地归纳出了,从六朝志怪到唐人小说的多个转变,十分精当,附记于此:

        1.从精怪到人的变形可以反复发生、随心所欲,有时精怪还可以以人的身份与人类长期交往,甚至共同生活。

        2.精怪变化这一现象本身受到极大关注而成为重要情节因素。

        3.六朝精怪多单枪匹马出来活动,唐代小说中精怪变化的规模扩大,一些精怪都以家族或群体的形式出现。

        4.有的精怪变成人后不再讳言其原形,大胆坦然地跟人交往。

        可以看出,经过了这些演化,故事变得有趣多了。能想到这些问题的讲述者,比想不到的那些人,有着更宽广的精神世界。在我看来,这还是因为唐人小说有了更精致的加工,而且可能是在业已流传的故事基础上加工的。我大胆猜测,或许,这些特征,也都标志了“群体诗学”与“个体诗学”的区别。

        像这样的学术启示,在书中比比皆是,难于穷举。

        感谢李鹏飞先生,给了我们一次回望汉唐小说的机会,也为我们提供了十分丰富的文学体验。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日报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