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羽黑
往年曾遍读群经,对郑玄注并不陌生,这次收到齐鲁书社的四大本《郑玄全集》,粗读一过,却对郑玄有了新的印象。经注与全集内容有重合,但角度不同:经注是解经的工具,目标是经;全集则聚焦于注经之人,重点是郑玄的思想。
郑玄常被看成儒者,但他还有另一面。《后汉书》本传记载袁绍大会宾客,诸客“见玄儒者,未以通人许之”,上前辩论,结果纷纷落败;在此“儒者”与“通人”对立,郑玄被视为“通人”。《华阳国志》引诸葛亮语:“先帝亦言:‘吾周旋陈元方、郑康成间,每见启告,治乱之道悉矣,曾不及赦也。’”可见郑玄对当世之务极为留心,绝未以训诂之儒自限。
这点也能从他的学术中看出。众所周知,郑学的重点有二:一是三礼,所谓“礼是郑学”(孔颖达语),郑玄以礼贯穿群经;一是谶纬,郑玄曾为“七纬”作注,也以纬注经。治礼的目的,是提供制度架构,以资王者取法;谶纬常遭后人诟病,如清儒阎若璩说:“康成最惑溺纬书……为儒宗者,正当引经以折其妄,而反援以证经,是信经不若信谶纬也。”但在当时,谶纬足以引发人心的向背和势力的消长,是极具现实意义的政治工具。可以说郑玄的学问是面向当下和未来的。《世说新语》记载郑玄与马融斗法,事虽荒诞,却也折射出郑学的实用性。
后世谶纬衰落,郑玄的纬注大半散逸,影响消失,以礼为核心的经学却极大地改变了中国历史。例如,《周礼》是郑玄三礼的核心,正是通过郑玄的推扬,此经获得了极高的地位。现代学者经过金文比对,证实《周礼》的官制与周代实情多有不符。事实上,《周礼》的影响不在过去,而在未来。后世西魏宇文泰依《周礼》而设置天、地、春、夏、秋、冬六官,其继承者以“周”为名,建立北周王朝。六官制虽不久即废,但在唐代与三省制结合,形成六部,延续到帝制终结。我们甚至可以说,这是一个充满虚构要素的理想主义文本被实体化的例子。
郑玄在清代地位极著,所谓“汉学”主要围绕许慎与郑玄展开。可惜的是,郑玄“守古”的一面被夸大,其融通今古、应对现实的面相则被忽略。嘉庆之后,今文经学兴起,又多以郑玄为敌,李兆洛甚至说:“今之所谓汉学者,独奉一康成氏焉耳。而不知康成氏者,汉学之大贼也!”这样的过情之论,显然与郑玄的丰富性被抹杀有关。如何认识完整的郑玄、吸取其通人应世的思想精髓,是摆在有志者面前的课题。大而言之,这也关系到如何改变儒学守旧的形象、为传统文化找出一条日新之路。这套《郑玄全集》,无疑立下了汗马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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