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以“区域与拓展”为主题的第十二届里下河文学研讨会2024年12月15日在泰州举行。本次研讨会由江苏省作协、泰州市委宣传部主办,《文艺报》社、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南京大学文学院、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扬州大学文学院作为支持单位。会议聚焦里下河青年文学人才的培养,围绕“区域与拓展”里下河青年写作这一主题发现扶持和培育里下河新兴的文学力量,也将为新时代里下河文学高质量发展注入更多的青春活力和澎湃动力。
聚焦青年作家创作,挖掘里下河文学潜力
中国作协党组成员、书记处书记、副主席邱华栋认为,里下河文化现象已经成为引领江苏各地的一种非常重要的地域文化和文学现象。多年来里下河文学现象的出现,里下河作家群体的出现与江苏省作协、江苏泰州市委宣传部的倾心打造不断地推动是有密切关系的。
“本次研讨会以区域与拓展里下河青年写作为主题,聚焦里下河地区青年作家的创作与成长,这对于深入挖掘里下河文学的潜力,推动区域文学的可持续发展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江苏省作家协会党组书记、副主席郑焱认为,近年来在泰州市委市政府和市委宣传部的大力关心指导之下,里下河文学已经成为近年来中国文学界具有广泛影响的文学现象,得到了广大学者、评论家的广泛重视和认可,成为当下全国文学界的亮丽风景。经过多年的发展与努力,在里下河地区这片肥沃的土地上涌现一大批优秀的作家,不仅有像毕飞宇这样走向世界的名家、大家,还涌现出了一大批在全省全国有重要影响力的青年作家,他们逐渐在中国文坛崭露头角,他们的作品充满了青年的活力与激情,展现出了对于生活的热爱对于人性的思考以及对于未来的憧憬,为里下河文学的发展注入新的生机与活力。
文化是一座城市的气质和灵魂,也是一座城市的风骨和名片。泰州市委副书记、市长万闻华表示,近年来深入挖掘里下河丰富的地域特色的文化资源,持续打造里下河文学品牌,连续12届举办里下河文学研讨会,也成立了中国里下河文学研究中心,开设了里下河文学专门的研究专栏,推出了里下河文学系列丛书70余部,1000余万字,学术研究文章500余篇,进一步扩大了里下河文学在全国的影响力和美誉度。
精神空间的拓展
江苏省作协副主席、南京大学教授王彬彬表示,所谓“拓展”,不仅指区域性的扩大,更指精神世界的提升。怎样从更高的精神层面理解、把握里下河地区的日常生活,前辈作家汪曾祺做出了光辉的榜样。汪曾祺先生早期,即1949年以前就发表了四十多篇小说,其中大部分是以故乡为背景。后来,汪先生的一些作品,是对早期作品的某种程度的重写、扩写和改写,例如《受戒》《岁寒三友》。而最有说服力的是《异秉》。汪先生四十年间三次写《异秉》,1941年写了一次,1947年重写一次,1980年第三次写同一题材。每次重写,都是主题的深化,都意味着精神空间的拓展,都意味着思想内涵的更为丰富和深邃。
如何生产地方、创造地方,并拓展新的文学和文艺类型,江苏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汪政提了两点建议。第一,研究某一个区域写作,经常会把区域写作等同于地方写作。事实上老一辈很多作家是从写地方起步,但又不止于地方。比如汪曾祺,毕飞宇、庞余亮等都保持着与地方的联系,又不断地向外拓展,创造属于他们的地方。他们从不做“地方”的搬运工。第二,一个区域的文学发展必须要有源源不断的新生力量,这力量既指写作者,又指写作类型。不能只看着传统的文学、精英的文学,应该视野放开阔,以不断涌现的新大众文艺来拓展写作类型,繁荣地区的文化、文艺和文化生活。
区域与拓展不是二元对立
南京大学新文学研究中心的执行主任张光芒以地方与世界的辩证为题,提出自己对里下河青年写作走向的观察和思考。他指出,里下河青年写作已成文坛景观,以其独具特色的成就形成了显著的集群效应,里下河青年写作的影响正在从地方走向全国,从区域走向世界。里下河青年写作致力于区域文化的现代转化,他们的作品深植于里下河地区的文化土壤当中,通过细腻的笔触通过描绘里下河的自然风光,民俗风情、人文历史以及现代性来表达他们进入文学的一种愿望。张光芒发现,里下河青年作家基本上都有一种意识,那就是积极的弘扬区域文化特色与审美标签、审美特点,同时又不拘泥于传统的叙事手法和表现手法,而是勇敢尝试新的文学形式和创造手法、创造方法。里下河青年作家自觉努力于传统文化的创新发展,不仅关注乡村生活和传统文化,更多地关注现代都市生活,关注人性的走向,伦理的探讨。
“地方与世界,也就是区域与拓展,本来是一对矛盾的存在,但是二者之间不是彼此二元对立的,如果地方性是一棵树的根,那么世界性就是一棵树的叶,根不深则叶难茂,也就难以结出五彩缤纷的文学之花。”张光芒说,地方与世界二者的关系是辩证的,辩证之处在于地方性隐藏的越深,那么世界性就越发达,地方性越在深层,那么它的显示度反而越高。地方性越沉淀于无意识的层面,世界性就越显示于灿烂的阳光之下,这就是地方与世界的审美辩证法。
“人的个性一半是地域性”
江苏省作协《扬子江诗刊》原副主编徐晓华见证了里下河文学从概念提出到发展的过程。谈到青年写作,她认为社会对青年写作的期待是普遍的现象,青年写作者也有自我发展的强烈愿望。大家遇到的问题、采取的举措如各种扶持、推介、培训、项目化管理等也差不多。徐晓华认为这些对推动青年写作有作用,但也多少反映出一种急迫和焦虑。她认为有两个原因。第一,当下青年文学创作和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不同。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处境,以前多自然生长,现在倡导发展,加上文学制度越来越成熟,对文学生产力的培育就更自觉。不过,一切还要尊重文学规律,尊重文学人才成长的规律。保姆多了未见得好。第二,青年写作者本身也在变化,说实话,功利心更强了,比较着急。过去写作好像是个人的事,扎堆也不多,现在信息太透明了,文学形势对个体青年写者还是有压力的,也不容易扛住诱惑。不过确实要直面现实,整个形势不一样了,再加上人工智能、AI介入,使得写作环境变得非常复杂。徐晓华认为,不应过度忧虑,对于青年作家要有信心,青年作家对自己也要有信心。
《扬子江文学评论》副主编何同彬先参加过多次里下河文学研讨会,此次重点关注了青年诗人的写作。“在谈地方性的时候,我一直强调去地方性或者是反乡愁的观点。”何同彬以美国诗人弗罗斯特所说“人的个性一半是地域性”为例,谈及地方性在诗人写作过程中的重要性。他关注到宗昊、袁伟和大树三位诗人所做的努力。宗昊作品里面地方色彩还有和地方有关的生活日常经验的属性相对较弱。他一直用一种超验性的世界性来解构和重塑地方性,所以诗歌里看不到太多熟悉的地方性经验以及日常经验,更多的是一种丰富的内在性和内在经验。而袁伟和宗昊有相似之处:注重用一种静观透视地方的物质内部所包含的个体化力量。这样一种写作方式建立在高度哲思基础上,有一种非常超验的耐心。大树更多的是把情感和虚无注入了地方和日常的裂隙,他的日常生活表现更多,情感也更丰富,作品也更有温度。
《雨花》主编育邦认为,既要从里下河出发看世界、走向世界,同时也要以世界的眼光来看待里下河文学,这样作家的视角才能立得住,才能使他们的作品超越地域和时间的园囿,具有更广阔的意义和更多的审美价值。“里下河,是水的世界,展示了水的禀赋与特质。水是流动的,也是无常的,它流向未知,也流向未来。它拥有巨大的可能性,充满开拓的勇气和探索的精神。里下河青年作家的写作状况也形态各异,随物赋形。我希望他们能像里下河一样永不疲倦地勘探人世的平原、探索未知的文学世界。”育邦说。
地域文学需要写作上的个人英雄
谈到地域性的写作或者命名,作为项目或者是文旅产品会有一定的生产性和社会影响。但是如果拓展到真正的地域写作或者是具有统摄性的、具有全国性的影响,很难操之过急,也不会立竿见影。华东师范大学教授项静认为,如果把里下河文学看作是一个筐,它是用来不断承载、把各种各样作家都放在筐里面;如果我们未来能够看到这个筐的话,在更远的空间里面能够一眼把它识别出来,自然还是需要一些个人英雄式的作家。项静表示,任何一个流派都需要一些个人英雄式的作家出现并引领,接下来也需要作家群体出现,这个群体就像以前各种各样国内国外的文学黄金时代,作家们成群结队到来。
“只有他们到来,我们才能够辨识出地域写作命名的特殊的精神气质,以及会带来的独特写作气质。”项静提出,任何一个地方的文学创作都不能够自外于所生存的共同体,这个共同体有时候是一个地域,有时候也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甚至有时候就是整个全球的精神的律动。文学还需要与其他艺术形式保持互动和交流,文学创作不仅仅是一个文学本身,还需要跟地方的各种艺术形式,甚至一些非主流的音乐、影视创作保持精神上的互动。
青年评论家、南师大文学院教授沈杏培提出应该客观看待里下河文学命名有没有形成真正自洽的、清晰的内涵和外延。里下河文学传统和经验究竟是什么? 里下河文学在当下的世界传播和翻译情况如何? 从创作主体,尤其是青年作家的层面看,里下河文学存在巨大的松散性。比如说当下“新南方”“新北方”“新浙派”等,作家个性的张扬非常重要,同时有很多作家和批评家的联动效应。相比较热火朝天的文学流派,里下河文学显得比较安静,我们需要有一些强音,才可能引起别人的关注,同时反思自我。
沈杏培认为,一个文学流派能被接受、被文学史长久地去记忆,大致需要几个层面:首先需要文学本体、作家群体具有独特个性,同时具有相似属性与整体性的作家集合,也需要有大致的共同的文化属性、美学趣味、历史的集合,这样从起源上来讲才能立得住。
另外,还要看是否深度参与到一个时代的历史、社会、文化思想、文学的重大议题。里下河文学有没有形成流派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里下河地域的作家,属地的几代作家,他们写作、文化思想有没有真正参与到这个时代,有没有真正为时代重大的问题发出自己的声音、地域性的声音以及具有个人标志性的声音。此外,在异界跨越的传播和接受方面,需要作家有所作为,需要批评家、翻译家、编辑家等多方参与。沈杏培认为,里下河文学真正要深入人心需要做很多方面的工作。比如说需要从文脉的角度,比如说对于里下河文学在江苏文脉,中国文学谱系视野之下它的前世今生是怎样的? 有何独特性? 在制度层面,如何扶持里下河文学的成立、发展,为青年作家的文学创作提供资金、导师、政策上的扶持? 同代批评家、甚至隔代的批评家如何为里下河文学提升其品质、进一步传播做更多的工作? 这些都是值得思考的问题。
打造具有流动气质的里下河
江苏省作协创研室副主任、青年批评家韩松刚认为,拓展是精神上的,同时还是文学谱系上的。“一个作家在写作的过程当中,既依赖于相应的文学谱系或者文学传统,同时又是对这一谱系和传统的丰富延展以及深化,这也是一种拓展,这种拓展是非常重要的。”韩松刚表示,对于更广大的里下河地区的青年写作者来说,作为地方的里下河并不在于它存在的这个地方,而是在每一位作者的心里,而里下河在这个意义上对于一个写作者才有了价值。只有当里下河成为一个有价值、有意义的空间之时,它才会逐渐变得阔大,变得阔大的里下河也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名词,而变成了一个复杂的动词。一个具有流动气质的里下河,才能满足当下青年作家和更广大读者对于这个世界的想象。
扬州大学文学院副院长张堂会以王夔中短篇小说创作为例,认为他的作品一方面体现了新世纪文学“向内转”的普遍趋势,即抛弃宏大叙事,描写小人物的悲欢,另一方面,又呈现出鲜明的现代主义文学特色。王夔的小说以城市为焦点,通过荒诞的情节、大量的心理描写、象征隐喻的艺术技巧,刻画游离于城市边缘的人物形象,并通过空间的构建与转换、与人物心理的映射、象征意义的赋予、多元化与层次感的展现以及视觉化与美学体验的追求,营造出了独特的叙事氛围和审美效果。
苏州大学文学院副教授臧晴谈到陆秀荔的作品。她提到,在当下五花八门的地方性写作热潮中,各种地方的标签被频繁地制造。“新东北”“新南方”来势汹汹、渐成气候,相对而言,酝酿了十余年的“里下河”不温不火、姿态审慎,更已从“打造”地方一路走到了“突围”地方。在这个过程中,写作者不断地在描摹自己的那“邮票般大小的故乡”,但又尝试仍保留“邮票”的印记。显然,陆秀荔就是其中之一。陆秀荔的散文与小说在精神探索上构成彼此角力的对抗关系:一方面是在用恋地情节为笔下的这片土地和自我人生做注解,另一方面则是通过返乡这一古老的主题来探索更广阔的世界。
青年评论家周卫彬关注到王忆的作品。他认为,王忆的写作大体上可以分为两大部分。第一,关注自身的残疾人现状的题材,因为有切身的体会,写的复杂而生动;第二,她把写作的触角衍生到整个社会层面。“王忆的诗歌很温馨,同时也把具体的个人处境融入进去,没有晦涩感、没有残酷和冰冷,是因为王忆心里始终充满了对于生活的热爱、温情和向往,是因为身旁伟大的父亲给予了她很大的力量。”周卫彬认为,除了反映自身境况的题材创作之外,王忆的创作触角衍生到了社会的方方面面。她自己是行动不太方便的,她始终没有停留在自己的一个房间之内,而是通过写作走出房间。这就是写作的力量。
“今天所谈的里下河作家群,已经不限于地理意义框定的里下河区域。里下河作家群不等于一般意义上基于传统的地域文化影响的共同审美经验的作家群体。”南京师范大学副教授朱婧认为,“里下河”首先是一个具体的地理概念,虽然在很多研究型文本中有所描述,但通过地图的观察更为直观。在今天,地理空间流动和交往变得常态的情况下,我们研究里下河地域文化。即便我们承认泰州学派、扬州八怪诗学、中国古典商业城市扬州的城市性等,也应该注意到这些文化和文脉传统的积淀以及被现代的改写。在这里,如果确认了汪曾祺作为里下河作家群起点的经典作家位置,就应该在研究流动文化的当代性,以及如何进入到文化肌理的复杂性上下功夫,需要更新颖的、更具当下意识的视角来开掘和呈现。
泰州学院人文学院院长钱成透露,泰州学院近期开创了泰州文学史课程,里面特辟“里下河文学”章节。“我们没有讲现象和流派,因为这是未定文学史的话题;我们只讲里下河文学,让学生了解泰州地域的文学史以及里下河地区的文学史众多的名家、名作以及文学史上的价值。”钱成说,他们希望通过地域文学的研究了解泰州地域文化的特色,同时把这样的文化通过特定课程的传授让当代大学生知道并了解传承。
向纵深发展,提升整体思维
中国作协小说委员会委员王干一直关注里下河文学,他认为里下河文学12年间的研究成果有三个方面:第一,把一个地方的文学现象、文学力量、文学队伍呈现出来;第二,通过里下河文学的研讨,把地域文学和地域写作与文学创作的关系廓清了;第三,里下河文学也推出了一批作家。没有里下河文学,庞余亮一样会获得鲁奖,但是有了里下河文学,就使里下河文学有了标志性意义。
王干认为,里下河文学创作走出里下河需要有几方面的努力。第一要向古代文学学习。年轻的作家古代文学修养往往不太够,汪曾祺是用现代汉语写作的古典文学的韵味,他用的是现代汉语,但写出了文言文的味道;第二要向外国文学学习,要打通中外的关系;第三向内拓展。“里下河文学是一个地域文学,但是青年作家对于地域文化做过很深的田野调查吗? 里下河的民歌是非常丰富的,但是青年作家中有多少写民歌的? 我们要向民间文学学习,向全国各地方学习。作家就是一辈子都在突围当中,没有突围就安逸了,就写不出东西来了,只有不断地拓展,不断地突围才能写出东西。”王干说,里下河文学从一开始就不是固定的,流派、文学、现象也好,它一直都在扩展当中,在增容、在发展、在扩大。
里下河文学讨论了12年,已经取得很多成果,今后怎么办? 王干提出,12年间通过打捞、挖掘、呈现、展示里下河的文学队伍、文学现象、文学经典展示得足够充分,不能总是去挖掘、打捞,打捞最后鱼越来越少,生态会受到影响,基于打捞、基于挖掘去呈现最后就可能揠苗助长,就可能把不成熟的作家和作品也作为作品放上去。今后发展怎么蓄力? 首先要推成果、培训。培训的同时改稿,并注重个案研究,比如里下河的方案和小说的关系,里下河民歌怎么影响到里下河作家的创作? 里下河的民俗、里下河的文化传统,比如郑板桥、施耐庵、汪曾祺、秦少游是怎么进入里下河文学的写作当中的。“讨论作家作品很好,但是要向纵深发展,要提升整体思维,一个是向外,一个是向内。”梅兰芳和里下河是什么关系? 郑板桥对毕飞宇有没有影响? 秦少游对于里下河有何影响?王干认为,今后要从更广、更深、更开阔的角度发展里下河文学,一方面要出人、出作品,另外一方面要打牢地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