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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杂 志
    中华读书报 2024年12月25日 星期三

    酒事江湖141

    聚缘诗酒香

    《 中华读书报 》( 2024年12月25日   18 版)

        ■顾 艳 主持:丁帆

        多年前,我住在斯坦福大学学生公寓里,在楼道上认识了韩国留学生朴智妍,每次相遇都会打招呼,简单交流。某日她约我去加州纳帕谷(Napa Valley)葡萄酒乡,我有些犹豫,毕竟我们还不太熟悉。她说:“你到了那里,就会感觉葡萄酒是一种生活方式。”(Once you get there, you’ll understand that wine, is a lifestyle)这话对我这个喜欢喝葡萄酒的女人来说,无疑很有吸引力。我们一拍即合,说走就走。

        在通往纳帕谷(Napa Valley)的路上,我知道了她不仅在读博士学位,还是一个女诗人,这让我眼前闪现了一幕与诗酒有关的场景: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我到夏威夷大学访学,在一次学术会议上认识了理查教授。会后,他约我们几个与会者一起喝法国葡萄酒。我虽然已记不清那天晚上大家谈论了些什么,但理查教授高举酒杯一饮而尽的豪情,还有他即兴而作的诗,让我记忆犹新,其中几句是这样的:“有时寒夜在经典古籍中徒然寻找古代/未被文化污染的青山丽水世界/保存着一些云山故事儿女哀史。”

        有了诗和酒,我们与查理教授就有了更多的交流。某日,查理教授邀请我和安娜去他家作客。出发前,我们去了Costco,商量如何买礼物给他。我选了两瓶加州纳帕(Na⁃pa)红葡萄酒,安娜选了一束花和一盒酒心巧克力。虽然我们并不知道查理教授家里有几口人,但有备无患终归是令人放心的。然而当我们到了查理教授的家,一切都不是我们想象中的样子。

        原来查理教授是一个单身男人,确切些说,他栖居的这个岛屿没有冬天,也没有亲人,只有漂亮得醉人的大海和一座白房子。白房子的客厅里,组合音响正播放着肖邦的《C小调练习曲》,组合音响旁边堆着各种包装精美的酒,有法国白葡萄酒,还有威士忌、伏特加等,除了这两样东西,家里就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只有破旧得冒出弹簧的沙发和几只同样破旧的椅子,这让我们十分惊讶。

        惊讶之余,我忽然想到日本古代作家良宽住在草庵里,穿粗衣,漫步在原野道路上与儿童嬉戏,和农夫闲聊,莫非查理教授在向良宽学习? 后来我们成了朋友,诗酒相聚的次数多了起来,便知道他在做语言学博士生导师之余,出版了两部诗集。写诗是他的另一种人生境界,也是一条通往永远到不了岛屿的道路。许多时候他行走在路上很困惑,但他不放弃。随着时间的递嬗,他学会了自言自语,明白了在语言与语言的磁地上,已别无选择,只好伸出双手,一手握着酒瓶,一手用笔写诗,一点点接近他冥求的道路。

        夏威夷的天空总是晴朗如洗,可诗人查理的情绪却时常忧郁。忧郁时的他像行走在沙漠上的骆驼,显得智慧和坚韧。只有酒,一杯一杯畅饮着的酒,才能使他从忧郁中走出来,变得孩童般活泼,并开始语无伦次地说话。他说话当然是为了渴望沟通,只是沟通不得要领时,才有一种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苦难感。

        有一天,我们再次诗酒相聚时,他穿着漂亮的夏威夷衫,显得很沉重,他对我说:“我就这样活出来了。”我知道生命是一种个体经验,要真正活出来才有价值与意义。当然在“活出来”的经历中,时间将我们带往疾病、痛苦、喜悦,抑或是灾难。命运有时候握在自己手里,有时候不可抗拒。

        看着他喝酒的样子,我忽然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年来,他能够独自过着荒漠般的生活。理由很简单:一是他还没有找到一种感觉,二是孤独毕竟是一种自由。加缪说:“西绪弗斯所有的沉默都在这里。他的命运属于他,他的巨石也归于他。”

        诗人查理显然要在诗歌创作的领域里走下去,虽然“无力达到的东西太多了,高贵的海伦,自由的诗歌”。然而他有决心在文化的沉沦中,在人生的苦难里,即使坠入虚无的荒漠,却因为有酒,就有力量。人生的每一天都是开始,诗人查理的超越亦是开始。

        我访学结束,离开夏威夷前往加州后,收到查理寄来一封与我探讨哲学的信,他写道:“古人文穷而后工,这是为何呢? 因为心智与心肠相当一致时,灵魂便顺畅,而两者相远时,灵魂便受挫。但灵魂是水一样的东西,顺畅时感觉不到,结成冰阻塞通道时才感觉到。因此文穷而后工,有悲愁才能写哀愁的作品,否则心中一片顺畅,灵魂只是水,而不是冰,感觉不到,自然写不出来了。那些心智与心肠一直在冲突的人,便一直停留在艺术的状态和思想的境界……天下间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我们宽恕的,一种是我们景仰的;比如天气,阴天我们听音乐,晴天我们晒太阳。天气无法改变,但我们可以适应,阴晴两得。”

        由于回到加州比较忙碌,一直拖着没给他回信,几个月后我从安娜这里得知他患癌症住医院了。又过了几个月,他给我打来电话说:“顾艳,我活出来了。”这回我真正相信他活出来了,心里升腾起一股敬意。

        韩国留学生朴智妍忽然对我说:“别再打瞌睡了,纳帕谷(Napa Valley)酒乡到啦!”我迷蒙着双眼,一股扑鼻而来的酒香,让我仿佛回到了查理教授的白房子里。我下了车,赫然入目的酒庄叫:爱之城堡。它以壮丽的外形、精致的建筑和华美的装饰,吸引着不少新人前来拍摄婚纱照。于是我们在美丽的葡萄酒庄里轻酌慢品,在花园环抱的餐厅里享受美酒和美食,还在飘着醉人气息的乡间田园穿梭,听着风声在耳际掠过。

        偶然间,我们进入了一个院子,看见一座小小的石头拱门,旁边小小的圆形水池里有大理石雕塑。那雕塑是一个擎着酒杯的男人,露出欣喜陶醉的表情。韩国留学生朴智妍说:“看,这雕塑像谁?”我说:“查理。”

        “查理是谁?”朴智妍问。“一个爱酒的诗人。”

        我和朴智妍越过山坡上低头吃草的牛群,绕过玫瑰花丛,又到了七八处酒庄,每到一处自然少不了品尝,待到黄昏踏归时,我们都有点微醺了。微醺中的我,想起当年查理聚集了无处倾诉的语言,化为闪亮的火焰,晃动他那宽阔的肩膀,醉态朦胧地朗诵他的诗歌。如果可能,某一天我们邀上查理,就醉在加州纳帕谷(Napa Valley)的美酒、美食和美诗的阳光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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