票券上的历史遗痕

    1979年1月1日那一天他看了两场电影！轻风似乎吹动着绿叶，浅雨正在化进春泥。这“重生”的一年，以看两场电影开始，以看一场戏结束，当然应该！    

    ■何农

    先父生前喜欢收藏。他自己使用过的电影院、剧场的入场票券等，是收藏的种类之一。

    有一张“法家人物故事会”的请柬。上面印着详细的信息，主讲单位：北京人民印刷厂；内容：（一）关于编写法家人物故事的情况介绍。（二）法家人物故事选段；地点：北京展览馆剧场；举办单位：北京图书馆，时间：1974年7月11日上午8:30。这张50年前印刷简陋的请柬，如果不是经过“批林批孔批儒家”和“尊法批儒”那场政治运动的人，恐怕体会不到“法家人物故事”几个字的政治分量。

    还有一张历史感浓厚的油印请柬，是“崇文区战备工作会议入场券”。时间是1976年1月16日，地点是幸福大街的崇文区工人俱乐部。彼时，周恩来总理刚刚去世，乌云漫布天空，微风轻拂大地，大家都不确定、但隐隐能感觉到的是，大事将临。几个月之后，相继发生了四五运动、7月28日的唐山大地震、9月9日毛泽东主席的去世和10月6日粉碎“四人帮”。新中国的历史即将掀开新的一页，所有中国人的命运都面临着改变。

    几张1973年在全国农业展览馆举办的“工艺美术展览”入场券，说明彼时“文革”正在进入尾声。因为这之前的数年一直在搞运动，哪有人搞生产？ 哪有产品可供展览？ 那场展览似乎办了很长时间，历时数月。收藏中，这场展览不同颜色的票券和时间标识，也许可以证明这一点。另一张由江西省陶瓷工业公司和北京工艺美术服务部主办的“景德镇瓷器展览”入场券，同样是1973年的，应该也是这个背景。邓小平在“文革”中被打倒之后第一次复出，辅助重病的周恩来领导全国的经济工作，也正是在1973年初。在此之后的两年，邓小平主持工作，抓经济，抓生产，全面“整顿”，最后陷入了“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攻击。

    粉碎“四人帮”之后，“建设四个现代化”成为社会生活的主旋律。“全国青少年科技作品展览”于1979年11月由中国科协、教育部、国家体委和团中央共同举办，地点是北京展览馆。后面的“参观注意事项”上写着票价五分和“遵守纪律爱护产品请勿带包”的提示。这样四个单位凑在一起，举办一个全国青少年制作的科技作品展览，时间要是放在今天，是不是同样很酷？

    当时的很多票券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譬如一张“1977年10月5日中国人民解放军艺术剧院入场券”，背后印着“毛主席语录 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我父亲用钢笔在票的背面记下了当时看的剧目：“京剧团排演场，蝶恋花”。

    还有的票券，记录着演出或放映场地名称的变迁，比如这两张，正面印的都是“东风剧场”，时间是1980年，背面又都盖着戳，戳上的字是“吉祥剧院”。应该是逐渐开始恢复“文革”前的名称，但是已经印好的票又要继续把它用光，所以在后面又加盖旧的剧场名称。还有一张“大栅栏街道革委会礼堂入场券”。现在这个礼堂还存在吗？ 应该早就恢复之前的名称了吧？ 或者已经在历次拆迁、腾退的浪潮中得到了改建。

    另一张中国戏曲学校排演场的门票，在正面印时间、日期的戳印上还有“为人民服务”的字样。

    “文革”十年，老百姓文化生活的匮乏、窘迫和捉襟见肘，文艺节目的单一、单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使人们积聚了对更丰富文化元素的强烈渴望。所以改革开放之初，恢复传统剧目、传统影片的上演上映，给如饥似渴的人们带来了巨大惊喜和精神上的满足。再加上由于时代的技术、财务条件限制，那时候极少家庭有电视机，当然也谈不上录像机。今人耳熟能详的很多欣赏手段，那时候甚至不曾诞生。当时人们的欣赏途径，除了听收音机，就是上电影院、剧院，看现场。

    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很长一段时间，一般的影剧票票价是两角到四角，个别的有六角。在月薪只有几十元，一家子吃顿饭也不过才买两角钱肉的物价水平下，这一张电影票或戏票的财务负担，可想而知。

    有两张1979年崇文区工人俱乐部的电影票，时间一头一尾，分别是1月1日和12月31日。那一年，在“纠正反‘右’扩大化”的平反昭雪运动中，我父亲戴了22年的右派帽子被彻底摘掉了。后来我又找到一张1979年1月1日朝阳区工人俱乐部的入场券，票价为一角。先父用圆珠笔在这张票的背后写着“铡美”，那应该是京剧电影《铡美案》。也就是说，那一天他看了两场电影！ 轻风似乎吹动着绿叶，浅雨正在化进春泥。这“重生”的一年，以看两场电影开始，以看一场戏结束，当然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