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大风车的“死与生”

    ■戴吾三

    说到大风车，一般人很容易想到荷兰风车，高高矗立在海堤旁，成为一道靓丽的风景。其实，中国也有风车，自有风采。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在苏北一带很容易见到它的身影，每个生产队至少有两到三架。在老故事片《柳堡的故事》中，有风车在苏北田野运转的场景，伴随着“九九那个艳阳天”的优美旋律，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

    查文献知，中国至少在宋代就发明了风车，在南宋刘一止（1078～1161）的《苕溪集》中有使用风车的记载。到明代时，风车使用的地区分布很广，北至河北真定府及河南府附近诸府，南至扬州及江南一带，都有风车用于农田灌溉或排涝。清光绪《宁河县志》中有在沿海盐田使用风车的记载，清代周庆云（1866～1934）编纂的《盐法通志》中记载了大风车的构造和重要尺寸。

    然而，从上世纪50年代起，部分风车为马达水泵取代；到80年代初，随着农村承包制推行，大量风车被弃之不用。1982年全国开展风力资源调查，仅在苏北的盐城市阜宁县盐田发现一台已损坏无法运转的风车。1985年，同济大学中国机械史课题组再到当地考察，确认大风车在1983年已绝迹。课题组只好请当地曾经制作过大风车的老木匠帮助，为中国科技馆制作了一台1:10比例的立轴式风车（或称立帆式风车）驱动龙骨水车的模型。

    中国的大风车就这样消逝了吗？ 从上世纪90年代初起，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的张柏春先生发愿进行传统机械的调查，到2002年时已积累了丰富的资料，他有心对大风车做更深入的研究并设法复原。无独有偶，在海峡对岸高校任教的林聪益先生因机械课程的需要也在进行古代机械史料的搜集和分析，他深感进行风车复原研究的重要性与紧迫性。在知悉张柏春也有这样的想法时，他积极联系后者并商定合作。之后双方克服了很多困难，2006年合作项目 正式启动，加上民企经理张治中、硕士研究生孙烈，组成了一个精干的研究团队。

    团队成员细致研究文献，再按调研的目标出发到苏北盐城，找到当地曾制作过风力龙骨水车的陈亚师傅帮助。按老师傅的要求，团队制定出了大风车所需要的各种原料以及具体技术要求事项，这听起来很容易，实则因为环境变化，尺寸较大的桑木已不易寻觅。又如拴帆篷用的细麻绳，在当地几乎已被尼龙绳取代。若要严守传统工艺，就须另想办法。最终，团队克服了各种不利因素，按传统工艺和原物实际尺寸，成功复原了一台立轴式风力龙骨水车，并利用当地气候和环境进行了测试，不仅验证了这种大风车可以当地的风力带动龙骨水车进行灌溉，而且在无风时也可通过推动或用水牛拉动大风车来实现灌溉。中国式风车的构造原理与欧洲和西亚的风车完全不同，它巧妙利用了船帆，能够适应各种风向，可根据风力的大小，升起或降下数个风帆。风帆的构造和升降操作与船帆如出一辙。

    从抢救和传承后世考虑，研究团队紧随项目进展，以照相、摄影、录像、测绘及工作笔记等方式，完整地记录了立帆式大风车从备料、加工、组装及测试等整个制作的过程，形成了宝贵且完整的技术资料。如今，研究团队以书籍的形式将中国式风车制作技艺完整呈现出来，使广大读者有机会系统了解中国历史上的发明创造。时隔十几年，再回头看这一抢救和保护性复原工作，我对团队的执着信念和忘我工作表示钦佩，也对文化遗产保护和传承的新形式感到欣喜。

    还令人欣慰的是，复原的大风车于2006年11月被拆解运往台湾，在南台科技大学完成异地组装，矗立在校园成为一道新风景。2008年11月国际机械史学术研讨会在台湾举办，我参加这次会议，有幸目睹了大风车运作的情景。我清楚地记得，当负责搬运和安装的林聪益教授启动大风车，风帆随即转动，水车吱呀响动，汩汩地流出水来。那一刻，中外学者都大为惊讶和赞叹。惊讶于中国先民的智慧和技巧，赞叹保护传承中国传统工艺的研究者所体现的能力。

    （作者为清华大学深圳国际研究生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