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树木发声，为古老文化发声

    ■施晓蓉

    想象一下这么一个情景：在一次由开发者、投资方、政府相关机构等组织的讨论如何进一步开发森林、利用森林的大会上，与会者群情激奋、摩拳擦掌；一位联合国的官员代表做总结讲话，说到要砍伐50%的北方针叶林，这时候突然上来了一位女性，一把夺过那位官员的麦克风，大声说道“你们这样做等于是种族灭绝”。紧接着她从一个植物学家的角度，用通俗的语言解释了这片森林对于维持整个北半球生态安全及气候稳定的重要性。听众中的很多加拿大原住民也走上讲台，在她后面围成了一个半圆形阵列，他们响亮地喊出了他们的心声：“黛安娜说出了我们的话。”

    这个情景发生在2003年加拿大安大略省由政府资助举办的关于原住民林业和森林用途的大会上，事情的缘由和经过在黛安娜·贝雷斯福德-克勒格尔所著的《为树木发声——我的生命之旅：从古代凯尔特智慧到森林的疗愈景象》（金衡山、施晓蓉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24年7月出版）中有详细的讲述。作为译者之一，读到此处，不由自主地对黛安娜产生深深的敬佩。她是一位真正的斗士，她为树木呐喊，为自然呐喊，为拯救地球和人类呐喊，展现出无畏的勇气。

    黛安娜·贝雷斯福德-克勒格尔是一位全球知名的植物学家、医学生物化学家和作家，著有《全球森林》《北方植物王国》《美洲植物王国》等多部关于森林与树木的著作。《为树木发声》的前半部分是她的回忆录，讲述了其非同寻常的童年经历、与爱尔兰凯尔特文化的亲密接触，以及她走上科学研究之路并最终在加拿大扎根继续树木研究的历程。书的后半部分则探讨了树木在凯尔特文化中的特殊意义，展示了树木在古代世界作为人类的医药宝库及其在文化生活中扮演的重要角色。

    黛安娜对树木、对自然表现出热爱与痴情，与其身世有密切的关系。她出身名门世家，父亲家族一支是英国的贵族，有着悠久古老的历史，母亲这边更是显赫，可以上溯到爱尔兰古代王朝的建立者。但实际上她又是一个不幸者，在一个动荡的家庭环境中长大，年幼时父母分居，十多岁时，父母相继去世，她成了孤儿。小时候母亲对她冷漠，视她为累赘，让她倍感孤独。在这种环境下，树木成了她唯一的陪伴者。对她来说，树木不仅是伙伴，更是朋友，它们用高大的身躯为她提供了安慰，也让她在动荡的生活中找到了些许安定感，并激起了她去深入了解树木的渴望。

    成为孤儿后，她母亲家族的亲戚收留了她，并且按照布列汉传统，安排她接受当地一些老人们的教育，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布列汉监护”。布列汉是古代凯尔特文化中的一套法律原则和日常生活秩序指南，包括教育在内。凯尔特文化中的精英们（又称德鲁伊）从中世纪早期始一直传承这么一套文化习俗，尽管后来遭遇入侵者英国人的干预与破坏，但是在黛安娜母亲的老家，凯尔特文化的要义仍然在散落在山谷中的村庄中保留着。黛安娜在少女时期的每个夏天都要去那里接受监护教育，以确保作为孤儿的她得到适当关爱。在姑婆娜莉的悉心照料下，原本非常虚弱的她身体得到了复原，也逐渐接触并深入理解了当地文化，尤其是凯尔特文化中人与树木之间深厚的互相依赖关系，这不仅体现在日常生活中，更渗透在他们的宗教信仰、医疗实践以及文化传承的方方面面。正如作者所言：“凯尔特人是森林的民族，他们的文化诞生于曾经覆盖这个国家大部分地区的落叶雨林中。”

    对于当地的一些老者而言，凯尔特文化的一个要旨是，树木不仅是生活和物质资源，更是有感知能力的存在。他们相信人能够与树木沟通，从中获得心灵的疗愈。人与树木间深厚的关系不仅体现了凯尔特文化对自然的敬畏和尊重，也展示了他们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智慧与生活方式。

    凯尔特文化的教诲进一步加深了黛安娜对树木的理解和热爱。她曾经心存疑虑，担心这些古老的智慧是否只是虚无缥缈的传说，或者仅仅是一些过时的迷信。她追随内心的召唤，进入大学后走上了研究医学生物化学和植物学的道路，有机会亲自验证这些知识的真实性。通过一步步的科学研究验证，她惊喜地发现，“自己可以成为这两个世界——古老知识与科学之间的桥梁”。古老文化在科学的棱镜里更加显示出智慧的光芒，这也是黛安娜作为体制外的科学工作者的重要贡献。

    爱尔兰曾经是一个到处覆盖古老森林的地方，森林也赋予了凯尔特人无限的智慧。但是在历史上，经历了英国统治者的砍伐，森林几近消失，凯尔特文化也逐渐凋零，这让黛安娜感到深深的愤慨和痛心。她愤怒地写道：“砍伐一片森林，砍倒所有的森林——你便摧毁了一种森林文化的精神生命。这就叫做种族灭绝，一次又一次的砍伐，造成了对一个文化群体的系统性摧毁。”这本书不仅是她为保护森林和树木发出的呐喊，也是为捍卫古老文化发出的呐喊。

    黛安娜在书中描绘的每一片叶子、每一棵树木，仿佛都有生命，在读者眼前跃动。书中有很多令人难以忘怀的场景描述，具有强烈的文学性，其写作风格充满诗意，能够唤起读者内心最深处的情感。例如，当她描述一颗种子如何在泥土中破土而出，迎向阳光时，你仿佛能看到生命的奇迹在你眼前绽放——

    想象一下，你正走在一片田野中。阳光明媚，但并不炎热。脚踩下去松松软软的，地上长着青草、野花、蕨类还有其他植物。偶尔，你穿过一小片裸露的土地，沁人心脾的泥土气味扑鼻而来。有一次，就在你跨过这样一片区域时，一棵橡子从你的口袋里掉出来落到了地上。

    这颗失落的果实会得到命运的眷顾。果壳和果环分离，里面的种子在土壤中找到了一个温馨的家。几天、几个星期或者几个月的时间里，它裂开种皮，一根翠绿的幼苗破土而出，然后长出两片粗壮的叶子，吸收着阳光和二氧化碳，将它们转化为能量和纤维。它茁壮成长——从种苗到树苗，再到成熟的大树。它高高地伸向天空，树枝蔓延开来，成为周围最高的生物。

    在黛安娜笔下，每种树木都是神圣的，都有着自己的灵性。她带领我们走进森林，去倾听树木的呼吸，去感受它们的脉动。《为树木发声》也是对我们的感知力的一次唤醒，帮助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学会以更加敏锐的觉知去看待树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