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中通道的文学呈现

    ■胡波

    对于珠江口外的伶仃洋，人们既十分熟悉又格外陌生。熟悉的是她的名字，陌生的是她的所在。她曾因南宋名臣文天祥的“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仃洋里叹零仃。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而千古留芳，也因在持续不断的海上中外贸易中扮演着重要角色而闻名世界，还因两次鸦片战争的炮火和不平等条约的签订而震惊中外，更因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和首次国共合作而名扬四海。但是，人们对过去伶仃洋上掀起的风波巨浪，对在伶仃洋畔发生的历史事件，以及与伶仃洋有关的人物故事等等，仍可说不够熟悉。

    且不说宋元交战时的血雨腥风，也不说西方传教士、商人在军舰保护下的肆无忌惮，这些都是奔腾不息的珠江和风平浪静的伶仃洋难以淹没的伤痛，但林则徐发动的虎门销烟，淇澳居民和三元里群众的抗英斗争，以及中山军民抵抗日军侵略的横门保卫战，就显示出珠江三角洲和伶仃洋周边区域民众卫国保家的爱国热情和敢于反抗的斗争精神，值得千年传颂。如今，与这些事件相关的群体和个人，早已淡出历史的视线，留下来的只是一些残存的历史遗迹和零散的文化记忆。

    通常，创造历史的人不一定书写自己的历史，书写历史的人也不一定是理解历史的人。众所周知，书写珠江怒潮的人，肯定不是亲历者；讴歌渔家儿女者，也不是渔家的传人；赞叹潮起珠江的人，不一定都是珠江潮起的目睹者或见证人。但可以肯定，他们对这里的自然环境和社会人文有着深刻的“了解之同情”，对这里的现在和未来充满人本主义的关怀和可持续发展的期待。

    著名报告文学家李春雷的《龙腾伶仃洋——深中通道建设纪实》，就不仅有对建设者和工作环境的“了解之同情”，而且还有对深（圳）中（山）融合、珠江东西两岸合作和粤港澳大湾区建设的深切关怀和前景期待。作者长期生活在祖国的北方，却游走于全国各地，尤其对改革开放的前沿地带情有独钟，曾凝视过岭南春晓时的木棉花开，也曾于伶仃洋畔、菊城小巷里寻找过“红衣姐”的倩影。无论是对改革开放时期风云人物的“理解”，还是对平凡世界的小人物“红衣姐”的“同情”，都能大处着眼，小处发力，饱含深情，充满睿智，真正是“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

    世界上有关跨江跨海大桥的历史书写并不少见，国外姑且不说，国内就有杭州湾跨海大桥和港珠澳大桥的纪录片、诗歌、散文和纪实文学的诞生，也一度引起过不少的关注或热捧。何建明的《大桥》、曾平标的《中国桥:港珠澳大桥圆梦之路》、周强的《虹起伶仃：逐梦港珠澳大桥》等，曾全景式地记述了港珠澳大桥从发展到梦想成真近40年的历史进程，也充分展现了凝聚中国智慧、代表中国实力的超级工程的建设过程，其作品大都受到各方的肯定和称赞。

    相对港珠澳大桥而言，深中通道的经济和社会价值，显然重要于政治的和文化的意义。尤其是深中通道所处的自然环境和人文社会，与港珠澳大桥有许多雷同的地方，其设计的理念、建造的技术和面对的难题，也与港珠澳大桥有不少相似之处，因此无论是纪实性的文学书写，还是真实性的历史还原，都会面对不少的困难，也有着前所未有的挑战。在字里行间肆意洒脱地编织一些从前不曾为人注意的历史片断，赋予它们可讲述的意义，寻找他人散落的珍珠，然后编成一条美丽的项链，或绘出一幅惊艳的图画，既需要过硬的功夫，也需要巧思的能力。

    深中通道，从开始谋划的那一刻，就注定会引起世人的瞩目。它的诞生，既是创新的标志，也是创造的过程。而如何反映谋划者和设计者的创新思维，如何呈现劳动者和建设者的创造过程，如何讲述参与者和观察者的故事，如何表达社会各界的心声，则是对作家眼力、脚力、脑力和笔力的一次最直接最严厉的考验！ 难能可贵的是，春雷先生恰恰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面对，成功地接受了可能的挑战。

    他撰写报告文学的作风，在深中通道的写作上表现得淋漓尽致。他多次深入深中通道建设现场，通过密集的访谈和实地观察，用作家最敏锐的视角、最细腻的情感，最真实的感受，将建设一线的组织者、劳动者的容貌、行状、言语、心声等详细地记录下来，为人们了解建造的过程，提供了一个最生动的文本。

    作者不仅用心用情地实地观察和采访，而且巧妙地选点和取材，匠心独运地谋篇布局，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再将简单的问题复杂化。诚如著名文学评论家李晓东所言：“全书将深中通道这一庞大复杂的工程划分为若干板块，以时间为基本脉络，采用大开大合、贯穿古今的方式，将读者以最快的速度、最灵动的方式，带入到深中通道各个项目的建设中来。作者以西人工岛、东人工岛、海底隧道、伶仃洋大桥、中山大桥等控制性工程为‘板块’和‘堡垒’，用精湛的文字构建起宏大的施工场景，用细腻的描写树立起建设者的形象。在作者的笔下，读者了解到那些坚硬的‘板块’如何被建造，高大的‘堡垒’如何被浇筑。同时，建设者们感人肺腑的群体形象，也在这一过程中被活灵活现地摹画出来。”

    事实也是如此。作者在这部纪实文学作品中，用巧妙的构思，把集“桥、岛、隧、水下互通”于一体的超级工程描绘得玲珑通透，把“直线加方块、钢筋加水泥”的建造过程刻画得栩栩如生，把冰冷的海水和建造者的汗水化合为温馨的情愫和发热的光源。序章“向海而生”，表达了古今中国人出海的愿望；“相望千年”，回眸了人们耕海的千年历史；“探海勇者”，凸显了组织者和建设者的创新精神和独特的创造力；“海中筑岛”和“巨龙之吻”，讲述指挥者和建设者的精益求精的科学理性和兢兢业业的职业操守；“极限枢纽”“巧夺天工”和“砺戈秣马”，反映了建设者不畏艰险，攻坚克难的奋斗精神；“踏浪逐梦”“长龙卧波”和“海天约定”，记录的是建设者个人的担当和集体的意志以及追求完美的品格。尾声“海风拂面”，既讲述了作者的观感，又表达了对建设者的敬意。全书以建设者为纪实描述的对象，以重大的建设工程为讲述纪事的文眼，宏观审视和微观描摹相辅相成，文字简洁明快，生动有趣，落地有声，既有带入力，又有现场感，使读者身临其境，让参与者感同身受，恰到好处地表现了深中通道的特殊性和建设者的创造力。遗憾的是全书篇幅过于紧凑，人物故事略欠生动，章节之间的联系略显松散。不过，瑕不掩瑜，目前呈现的也许是所见最好的，已经表现的也许是最合理的实在。

    写到这里，突然想起冰心《成功的花》中最令人激动的诗句：“成功的花，人们只惊羡她现时的明艳！ 然而当初她的芽儿，浸透了奋斗的泪泉，洒遍了牺牲的血雨。”我坚信，深中通道，是伶仃洋上腾飞的又一条巨龙；建造深中通道者，是一批新时代的创新者和创业人；而深中通道的纪实者，则更是这一建筑奇观的描述者和这一伟大工程的历史书写人！ 他们都付出了自己的智慧和汗水，都是新时代的追梦者和赶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