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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4年10月09日 星期三

    深入英伦群山,在岩壁上追逐心灵的冒险

    《 中华读书报 》( 2024年10月09日   13 版)

        ■宋明蔚

        攀爬是人类的天性。从孩提时代起,每个人都经历过那种爬向高处的成长阶段。在习得社会规范之后,这种天性反而在岁月中被日益磨损掉了。直到登山运动的兴起,这种天性才以另一种形式——攀岩——重现在成年人的世界中。

        这门运动有时很简单:来到岩壁底下,几分钟爬上去,再吊着绳索溜下来;这门运动有时并不是那么简单:面临着高达900多米的单体花岗岩,或是怪石嶙峋、状如锯齿的高海拔山脊,单单是“爬上去”的过程,攀岩者就要煎熬数天时间、耗尽残存的意志。但,这就是攀岩。

        攀岩运动进入中国已有30多年。据统计,在21世纪到来之前,中国民间攀岩爱好者寥寥,全社会上下不过20余人。这些常年出没在室内岩馆、频繁来到郊野寻找自然岩壁的年轻人,就像孤魂野鬼般游荡在城市的边缘。他们是攀岩运动中的先锋者,却一度被视为社会的边缘群体。

        如今,攀岩不再是少数人或专业运动员的专属运动,而是一项在全社会普及的潮流活动。攀岩成了奥运会项目,攀岩者成了明星,室内攀岩馆更是开遍了城市的各个角落。爬上那些人工岩壁的爱好者可能是身手矫健的姑娘,也可能是花甲之年的老爷爷,可能是刚上中学的小男孩,也可能是连一个引体向上都做不了的办公室白领。在相当一部分爱好者眼中,室内攀岩成了一种必不可少的生活方式,一味应对都市压力的解药。

        即便如此,在众多狂热的室内攀岩爱好者当中,也仅有一少部分人选择来到野外,攀上自然岩壁,尝试传统攀。与室内攀岩相比,传统攀陡然增加了些许风险。暂且不论荒野环境中突降的暴雨、躲在岩缝中的毒蛇、上空随机掉落的碎石,或是偶尔一两个不靠谱的搭档,单就攀登本身而言,任何一次简单的失误都能造成毁灭性的后果。那么,既然都市中已有舒适安全的室内攀岩馆,为什么还有人来到野外,非要尝试风险不可控的传统攀呢?

        我给出的其中一个答案是自由感。这种自由感最初来源于身体上的自在与快意。攀岩本质上是一项运用智慧与身体的双重挑战。在人工岩壁上用身体破解路线设计者巧思的迷局,这一过程就好像攀爬者与设计者之间的智力博弈。而爬到顶的那一刻,再年长的攀登者似乎也找到了童年爬到树梢上的得意与乐趣。攀岩还是一种心灵意识上的自由。在专注到极致的那一刻,你会忘记当下的高度、心头的恐惧,以及生活中的琐事烦恼。到达巅峰之后,这种在大都市里罕见的自由感也就陡然消弭了。在室内岩馆中,这种自由是短暂的。

        到了自然岩壁上,塑料岩点替换成了岩石的纹路。岩馆内的熙熙攘攘变成了呼啸的风声与攀登者的喘息。保护你的不再是冰冷的机器,而是你无比信任的搭档。这一次,迷局的设计者不再是技高一筹的前辈,而是自然的肌理。爬上一条岩壁的过程,就是攀岩者贴近自然、破解自然、领悟自然的过程。这种辽阔荒野带来的自由感,要许久才会消散。

        在《岩上时光:深入群山的攀岩之旅》(宋明蔚译,商务印书馆2024年7月出版)中,作者安娜·弗莱明又给了我们一个攀向自然岩壁的理由:审视岩石与自我的关系,即自然与人类的关系。安娜成长为一名成熟传统攀岩者之后,进一步探究岩石与岩石所在的地理景观。在大多数攀岩者只关注攀岩路线、岩况质量与岩壁稳定性的时候,安娜却关注起了岩石构造、岩质成因与岩石内部所蕴含的亿万年历史。她带着这种关切,从岩石的外部世界逐渐进入了岩石的内部,也就是大山的内部。正如本书的副标题所示:深入群山(into the mountains)。

        攀岩者带着这种“进入内部”的观察视角,所体悟到的不再是外部的自然景观,而是其内在的崇高性。在美学概念中,“崇高”(sub⁃lime)并非形容人的品格,而是指通过体验宏大事物之美所感受到的澎湃情感。在这本书中,攀岩者既探索了高山与岩石内在的崇高性,书写者也在此过程中不断寻找内在的自我。这两条深入寻找的线索让本书最终没有沦为工具式攀岩手册或流水账似的手记,而是呈现为一行行颇具诗意与思想深度的攀岩散文。

        《岩上时光》的记叙方式与观察视角当然并非作者独创。这种写作意识一方面可以溯源至200多年前英国“自然文学”(nature writing)的书写谱系。这一文学流派很大程度上受到早期威廉·布莱克、威廉·华兹华斯等游走于湖区山间的英国浪漫主义诗人的影响,直到博物学著作《塞耳彭博物志》开创了这一谱系的新篇章,启发了后世的娜恩·谢泼德(《活山》)、亚历克·贝克(《游隼》)、理查德·梅比(《心向原野》)、罗伯特·麦克法伦(《心向群山》)等重要的现代自然文学作家。如今,在这份“族谱”的最新一页,又增添了安娜·弗莱明的名字。

        在众多英国自然文学作品中,娜恩·谢泼德的《活山》对本书作者安娜影响尤甚。“我一遍又一遍地回味着她的文字,我看到了她如何以开放的心态走入群山,并带着更加广阔的视角,获得更深刻的体验。”安娜写道,“谢泼德教导我们如何把自己的身体当成一种工具,建立起自我和大山之间深刻的联结”。

        安娜的另一条写作脉络可以追溯至英国的山岳文学传统。自20世纪伊始,在大英帝国远征喜马拉雅山脉的登山热潮时期,接二连三的登山英雄记录下他们的冒险故事与探险经历。从早期远征珠峰的探险家荣赫鹏(《珠峰史诗》),到后来家喻户晓的登山者乔治·马洛里(《作为艺术家的登山者》),从喜马拉雅式攀登的统帅克里斯·鲍宁顿爵士(《安娜普尔纳南壁》),到杰出的阿尔卑斯式登山家彼得·博德曼(《辉耀之山》),这些英国登山者成就了一段段慷慨悲歌的传奇。可无论在哪个时代,男性都是登山队的主力,因而男性登山者也拥有了书写这段历史的权力。

        在这种英雄主义色彩浓厚的传统中,安娜既继承了山岳文学的硬核特质,同时也用温柔与细腻的情感开辟了属于自己的文学道路,并为女性攀登者争夺了一份话语权。她以女性独有的观察视角,打破了大男子主义当道的性别传统,思考着女性在岩壁上展现的美感。“但女性先锋攀岩的意义还不止于此。”安娜写道,“我喜欢看到女性应对体能上的残酷挑战,死磕岩壁上的难点,坚持解决问题并穷其全部力量完成攀爬。观察女性攀岩者的攀爬状态,我能感受到女性形体中蕴含的独有能量,女性攀岩者会让我体悟到新的攀爬方式”。

        即便你偏安于城市的一隅,即便你难以共情那些无畏死亡的攀登者,即便你仅仅是一名对外部世界有一点点好奇心的读者,阅读这本书的历程依然是一次美妙而有趣的心灵冒险。姑且把这本书当作一次筹划已久的旅程吧。安娜在成长为一名成熟攀岩者的过程中,从南到北去遍了英国的每一处著名攀岩胜地:英国登山文化的发源地湖区与峰区、海岸线上的莫里悬崖、“活山”的精神发源地凯恩戈姆山、英国采石工业的中心迪诺威格、宏伟而肃穆的库林山脉……

        在这场旅程中,无论是感受壮丽的地理景观还是源远流长的文学脉络,抑或是贴近岩壁,想让自己的心跳加快一点,都不会是一件太难的事情——至少比传统攀本身简单多了。翻开第一页的时候,你就已经来到了英国峰区的砂岩,踏上这条“深入群山之旅”的小径,一段独属于你的岩上时光由此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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