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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4年09月25日 星期三

    叩之从容尽其声

    《 中华读书报 》( 2024年09月25日   17 版)

        ■陈定方

        黄仕忠比我早一年到中大。他在杭州大学中文系读本科、硕士,毕业后留校教了一年书。我俩的专业,一个是语言,一个是文学,就像巴山蜀水与会稽山阴,似乎相隔甚远,实际上又很相近。黄仕忠于1989年夏天毕业,留校在中大古文献所任职。次年夏天我毕业时,未能留校。当时有去行政机关和出版社几个选项,我去了花城出版社,以为在这样的机构,或许有继续做学问的机会。我先在古典文学编辑室,两年半后转到《随笔》编辑部,再一年半后,因偶然的机缘转向图书批销,创办学而优书店,从此断了做学问的念想。

        黄仕忠其实是一个十分固执的人,连导师黄天骥先生也是这般觉得。因为他总喜欢对别人的话说“不不不”,而要说服他,则是难上加难。他在北大任教的同乡老友说:黄仕忠总要说得他是“正确”的,所以我们就不和他争了。

        对这话我深有感触:仕忠喜欢寻根究底,书呆子脾气上来,每句话、每个字,甚至一个语气,都要如他的意,才肯放过。有时候兴冲冲告诉他一个想法,希望得到他的肯定,结果他往往来一个“其实你还可以如何如何”,当头一瓢冷水,搞得你兴致全无。

        我有时说他刚愎自用,而且从来不肯认错。他却并不生气,辩解说,一个学者,需要有一点“刚愎自用”,才能坚守本心,如若不然,他便不是他了。世间滔滔皆如是,也不妨有那一小撮人并不如此。所以他甘居“另类”,因为他想的与做的,与别人很不相同。他自我解嘲说:这是诸暨人性格所致,硬碰硬,不屑取巧,无意捷径。后来我才知道,他的硕士生导师徐朔方先生就是这样,真可谓有其师必有其徒,所以我也只好随他了。

        他认为自己很幸运,上大学时还不满18岁,因为读书还算认真,基础也还扎实,平时总想着“另辟蹊径”,所以他很早就在专业上有自己的看法。他半真半假地说,岭南属“化外之地”,学术竞争强度没江浙高,生存不难;何况已辛苦太太开书店赚钱了,既然如此,也就无须在意世俗的眼光和管理方的要求,埋头做自己认定的学问就好。

        他倒是很自信:真正的学问,一定能进入学术史,能够传承下去,必然是符合民族国家的利益,也是管理方所需要的,那么迟早会得到认可,从冷门变成热门;哪怕这些都落空了,只要内心坦荡,没有虚度光阴,也就不枉付出了。

        从20世纪90年代到新世纪前十年,人们先是感叹学问无用,后来则又批评学界“浮躁”,他却对学生说:哪怕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五的人都是浮躁的,我们也应争取做剩下的百分之五中的一员。

        古人有言,“肉食者鄙,未能远谋”。他“刚愎自用”地认为,要论真正的学问,仍得听学者的;学者的学问,源于个人的追求和自律,不是“管理”出来的。他的目标是做一个合格的学者,所以我行我素,甘愿游离于“主流”之外,坐了二十年“冷板凳”。另一方面,他又保持旁观者立场,努力站在历史的高度,持理性批判的态度,思考从大学教育、大学改革到学科发展的诸多问题,认识“学术”的本质,自以为有独得之见。不过在那时,这些都只能与二三素心人一说而已。

        2013年春,古文献所成立30周年,学校主要领导去看该所的成果展,颇有嘉许:近五年的学术成果甚是丰硕,不逊于本校的教育部重点文科基地;中文系当时所得六个国家社科重大项目,有两个半是该所教师承担的。

        也是在这一年冬,他通过了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的评选,进入到“主流”。此前他做了很多年的“四级”教授(教授最低级),只是他没怎么在意,因为四级也是“教授”嘛!

        回顾这段进学历程,我们在各自的领域努力,也算各有所成。

        感谢仕忠的支持,我的学而优书店,已经与广州的读者同行了30年,成为广州的一座文化地标,我个人也受到国家新闻出版总署的多次表彰,获得了一些重大荣誉。

        仕忠却说,他得到的更多。

        因为我和我的书店,让他在上世纪90年代商潮涌动时,仍能有一张安定的书桌。2001年春,他第一次出国,赴日本访学一年,致力于寻访日藏中国戏曲,邀请方给予的生活费相当于他的十倍工资,因为没有后顾之忧,他把这些钱都用于访曲的旅费以及复制资料了,从而得以开启一个新的学术领域。

        他说到很多次与出版社接触,只要自报家门是“陈定方的先生”,便得到刮目相看。他在社科文献出版社出版《子弟书全集》,在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日本所藏稀见中国戏曲文献丛刊》等,即是缘于我的介绍,认识了两社的老总,承蒙他们青眼,看中了这位刚过不惑的普通学者;他不用出钱资助,就早早确定了几套大书的出版计划。老总们说,现在居然还有这样纯粹的学者,理当大力支持。他与这两家出版社的系列合作,一直延续到今天。

        另一方面,最近十多年来,在互联网的冲击下,图书销售行业生存艰难。我逐步收缩战线,从高峰时近三十来家门店,到只剩下一家本店。在清理债权债务的关键几年,因黄仕忠获聘“长江学者”,额外得到了一笔不菲的收入,再加上他的公积金,正好用来补贴我的书店,让我能把书店的事情摆平,嗣后正式退出管理岗位,并开启新的进学旅程。想想也真是巧合,在我涉足图书批发行业和退出之时,这位“戴眼镜的马仔”都给了我及时的后援。这,大概就是命定的缘分吧。

        学者应当有两支笔,一支写学术,一支写文学,这是徐朔方先生和王季思先生当年的谆谆教诲,黄仕忠铭记在心。只是他以往虽然偶有写作,但不曾着意开拓,如今记忆之门蓦然打开,叙写了大学时的师长、学界的前辈,但与通常所见的回忆文字不同,他把这些学者放在一个特定的历史时期,放到学术史的大框架里,写下了他们的经历与个性,喜悦与哀伤,遇与不遇,理解与误解……《进学记》中的几乎每一篇文章都写出了学者鲜明的个性。更重要的是将这些文章合而观之,又构成一个整体,可见一个时代知识人的群像,也是一个时代思想史和学术史的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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