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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4年09月18日 星期三

    让历史有体温——长篇小说《丹青隐》创作札记

    《 中华读书报 》( 2024年09月18日   03 版)

        ■王为政

        一

        当我决定让故事“发生”在民国十二年、公元1923年,也就给自己出了一道难题。这一年,具有标志性的事件便是曹锟贿选,以每张五千大洋的票价收买“猪仔议员”,执意问鼎中华民国第三任总统。就在此时,铁面虬髯的曹横从安徽亳州来到北京,他是魏武帝曹操的嫡传后裔,随身携带着一幅秘藏千年的传家至宝——其祖上大唐左武卫将军曹霸所作、描绘曹操坐骑的《绝影图》,称家有大难,急于出手。《绝影图》的惊现震动了鼎易轩主周氏兄弟和京城收藏界,也引起了官场和同行的觊觎。而曹横售画所得,其实是要去办一件大事——购置枪械,刺杀曹锟,让他在就任总统之日毙命于枪弹之下! 可是,这位搅动历史风云的曹横以及周围的一系列人物都是虚构的,他们的故事根本未曾“发生”。

        历史是什么? 是客观事物曾经的真实存在,而曾经的真实存在是不可复制、不可再现的,一切试图再现历史之作无不带有创作者的主观色彩,人们宁可相信加入了大量虚构情节的《三国演义》,而未必有耐心去啃也许更接近“真实”的《三国志》。成功的历史小说,往往不是复述已经发生的史实,而是钻历史的“空子”,在史书的字里行间缝隙中展开想象,寻找可能发生的情节,还要让读者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为此,我必须尽可能地占有历史资料,让自己进入那个年代、那种氛围之中,重新生活一次。在很长时间里,我沉湎于故纸堆中,奔走于巷陌之间,查找、核实故事涉及的地点故址,追寻遥远的往事遗留的些许痕迹,搜索相关历史人物的生平和逸闻野史。当我查到曹锟贿选总统的详细票数之时,惊喜之情真是难以形容,仿佛穿越到当时,身临其境地现场“采访”民国的新闻!

        考据的终点,恰恰是虚构的起点。搭好了“戏台”,各色人物纷纷登场,围绕一场政治搏杀的成败和一幅千年古画的争夺,将故事次第展开……

        二

        曹霸是史上公认的画马圣手,其作品早已失传,他画的马什么样子? 谁也没见过,而我却要将他的《绝影图》再现于世,凭什么让人相信这是曹霸真迹而非赝品? 这就要感谢与曹霸同时代的诗人杜甫了,他不但与曹霸有过交往,亲眼观赏过曹霸的作品,而且专为曹霸创作了两首诗,《丹青引·赠曹将军霸》和《韦讽录事宅观曹将军画马图》,以极具视觉性的语言为我们描述了曹霸笔下的天驹风貌:“斯须九重真龙出,一洗万古凡马空”“迥若寒空动烟雪”“霜蹄蹴踏长楸间”,仿佛将军的丹青神迹就在眼前! 更为难得的是杜甫在诗中对曹霸弟子韩幹所作的评语,“幹惟画肉不画骨,忍使骅骝气凋丧!”

        由此,我对曹霸之画有了明确的、清晰的认识,那便是“骨、气”二字——担当之骨、坚忍之气,也就敢于把无中生有的《绝影图》作为小说的核心“道具”,把它坐实了。而“担当之骨、坚忍之气”也成为《绝影图》乃至整部小说的灵魂。《丹青隐》要写的决不只是一个有关书画收藏的传奇故事,正如曹霸画马,杜甫赋诗赠曹霸,刘彻、李白作《天马歌》,韩愈作《马说》,李贺作《马诗》,也决不仅仅出于对动物学意义上的“马”的热爱,而是寄托着作者“腾昆仑,历西极”“骋容与兮跇万里,今安匹兮龙为友”的豪迈情怀,还有对“少尽其力老弃之”“伏枥衔冤摧两眉”的哀叹悲鸣。

        三

        在以往的创作中,我很少顾及受众的接受程度,直抒胸臆,尽兴而止。而此次写《丹青隐》,我调整了策略。引人入胜是硬道理。《丹青隐》的人物设置,就不仅有收藏家鼎易轩主周鼎、周易兄弟以及仰古堂主马骉、尔雅阁主叶寄尘,还有曾深入禁宫、饱览皇家秘藏书画的秋儿,嫉恶如仇的刺客曹横,国剧名伶、架子花脸宋连魁,市井无赖苦六儿,以及投机钻营、假公济私的政客孙少权、丁浩元,哑巴裱画师杜宇及其徒弟何顺儿,等等。这样的阵容,色彩和味道都“杂”得多了。

        曹横和曹锟并没有私仇,他之所以必欲除之而后快,就是因为曹锟弄权窃国,辱没家族,不配姓曹! 而他将视若性命的《绝影图》转让鼎易轩,既为筹措经费,也预谋身后事,为这幅传家至宝托付给真正的识者,寻得一个可靠的归宿。如此,曹横的行为便有了内在的逻辑,同时也由此牵动了形形色色的人物。周氏兄弟为国护宝的历史担当较之马骉的占有私欲,人品高下立判。而马骉的收藏成癖相比于叶寄尘的孔方崇拜,则又有雅俗之分,人是千差万别的。马骉是邪恶势力的代表,一句“如果文天祥能打服,也就没有《正气歌》了!”可见他对“士”识之甚深;一句“不为我所用,必为我所杀!”又杀气腾腾,尽显其凶狠毒辣本性。秋儿身上集中体现了正义一方的勇敢和智慧,这些,从她出身名门的家世,早年入宫的阅历,以及进入鼎易轩之后与周氏兄弟亦师亦友教学相长的独特人生,都可以找到可信的依据,当她在危急关头一次次作出奇谋绝断,也就不足为怪了。

        再说故事架构,除了围绕书画收藏的言辞激辩,我还设计了国会选举之战、升平署堂会刺曹、盗御马、灵前焚画,以及后来的凶杀、越狱和追捕等等情节,点染了惊险、悬疑、推理的些许笔触。鼎易轩《绝影图》真假之辩,本是文人雅士坐而论道,我反其道而行之,安排了一位对书画不大懂行却又仗义执言的架子花脸宋连魁与曹横对阵,剑拔弩张,唇枪舌剑,“文戏武唱”,别开生面;而升平署刺曹,则是标准的武戏,我却又来了个“武戏文唱”,在曹横手中的“勃朗宁”即将扣响扳机之时,《绝影图》突然出现在戏台上,出现在曹锟的手中,历史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际改变了进程,曹横的行动来不及实施便戛然而止,令人扼腕叹息。这些意外之笔,或许将为读者增加阅读的快感。

        四

        我在写作中并不回避绘画和收藏的专业性,而是更愿意将绘画的视觉形象转换成可读的文学形象,以另一种方式打动受众的心灵。文学比其他艺术形式更容易接受,更具普遍性,不懂音乐的人也可以从白居易的《琵琶行》感受音乐的魅力,不擅舞蹈的人也会由杜甫的《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引起手舞足蹈的冲动。其实任何行业、任何学术领域都有其自身的魅力,只看你写得好不好,曲高未必和寡。

        《丹青隐》的故事发生在北京,当然就要适当地体现京味儿。我说“适当”,是因为近年来,“京味儿”往往被理解为只是胡同儿、豆汁儿、炸酱面加上“京片子”,不适当地简单化了。其实古都北京不仅有喧嚣的市井文化,更有深厚的宫廷文化和士大夫文化,色彩和内涵都是很丰富的。在《丹青隐》中,我让不同身份、不同阶层的人物都按照自己的方式说话、做事,而又彼此交集,因而呈现“多声部”的有趣融合,将书卷气与豪侠气、官场气、市井气、烟火气并存,形成一个可居可游可触可感的、连带着空气和温度的世界,而非虚无缥缈的“江湖”,让读者走进历史,再生活一次,与英雄人物比邻而居,随时可能擦肩而过。

        历史留下了故纸堆。历史没有在故纸堆中复活,而活在现实的记忆中。是活着的人把该记住的记住,该忘却的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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