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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4年09月11日 星期三

    酒事江湖136

    两人对酌山花开

    《 中华读书报 》( 2024年09月11日   03 版)

        ■赵勇 主持:丁帆

        我的老家在山西晋城,晋城人爱喝酒、能喝酒是远近闻名的。在我的童年记忆和少年记忆中,他们喝酒既热闹,也奔放,差不多都是“能喝八两喝一斤”的模范社员。彼时家父在某公社做事,他喜欢与同事耍酒,我又不时去公社大院里观摩,也就见识了大院中人的酒风与酒性。说实在话,与村里人相比,他们喝酒也无甚讲究。比如,照例要走关,走关时照例要划拳,划拳时照例宽音大嗓门,吼得鸡飞狗跳,地动山摇。只是到他们吼出那些“拳语”时才打破惯例,显出一些文化人的创意。例如,他们不说“四季财”“哥俩好”,而是“四红旗”“俩大门”,甚至还要“四拨拉胡”;也不说“七媒巧”“八仙寿”,而是“七仙女”“八抬轿”,或者干脆把“七不出门”“八不回家”的民间禁忌喊出来,出口就是晋城风俗。

        可以想见,从小就沐浴在如此剽悍的酒风中,我本人不仅喝酒不在话下,而且划拳也是一把好手。后来我移师北京,喝白酒的对手只是凤毛麟角,我的酒量也直线下降。曾几何时,本人办公室中有一张宽大的电脑桌,桌上面摆满了各种喝剩下的二锅头。有大二,有小二,有红二,有牛二,仿佛我是“二货”批发商,其实那是落寞的标记。常常出现的场景是,一个饭局转圈问下来,只有我一人能喝白酒,便只好要个“二货”,独自享用。但俗话道:一人不喝酒,两人不打牌。我既然打破了惯例,也就只能喝个寂寞,然后喝一半留一半,放在桌子上现眼。

        有道是“烟酒不分家”。此话原本是指烟酒往往用来与他人共享,但在我这里,说此俗语,主要是指它们团结紧张,是命运共同体。而据我观察,瘾君子往往也是贪杯者,贪杯者常常是杆老烟枪。比如不才赵某,多年来信奉喝酒无罪,抽烟有理,便既抽烟,也喝酒,没人管也管不住,倒也乐得自在坦荡。后来我见了真正的饮者,才觉得我对抽烟才是真爱,对喝酒则情动不足。因为饮者基本上是早上喝少不喝多,上午有工作;中午喝多不喝醉,下午有个会;晚上喝醉不喝倒,就怕老婆吵。但我却只是朋友相聚,才会想起喝酒,平时即便有美酒置案头,也能坐怀不乱。为什么我喝酒如此佛系?道理很简单,因为我不馋酒。

        而且,即便与三五友人开怀畅饮,我也从来没喝出过“李白斗酒诗百篇”的效果。酒至微醺,话肯定是稠了,且只要舌头不短,有时候也能妙语连珠。但回到家中,基本上也就糊涂涂、常有理了。这个时候,最简便的醒酒办法便是床前明月光,倒头进梦乡。所以,我的写作与喝酒无关,只有香烟才能刺激出些灵感。记得2008年我见王富仁先生,那时他已在保烟限酒。我就想啊,假如哪一天我也必须在烟与酒之间二选一,我会毫不犹豫地保烟弃酒。但悲催的是,许多年之后一不留神,我却把烟给戒了,结果心疼了好长时间。

        尽管没能酒后写诗,但李白喝酒的境界却让我羡慕得要死。遥想2006年,博客初兴,我也在天涯社区种了块自留地,起早贪黑地忙活;一来二去,便结交了些网友。记得陕西书家吴川淮君先与我在网上拉呱,因谈得投机,我便赠他书,他欲送我字。临送前他问我写什么内容,我张口就说,写李白那首诗吧:“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两人对酌”可以无所不谈,是酒逢知己的最高境界。那是2008年3月1日傍晚,我与陈剑澜约酒,与他在北京林业大学校门外的一家小饭馆相聚。他是《文艺研究》副主编,Z先生批J教授的文章便发表在他们刊物上。这一事件本来与赵某、陈某均无直接关系,但架不住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我们俩仿佛成了难兄难弟,于是便都想喝酒吐槽,宣泄一下心中郁闷。我在一篇文章中素描过这一酒事,写到最后,我说:“聊到这对‘崇高客体’,我们都唉声叹气,一筹莫展,不知这件事情哪天会完。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那天晚上我们推心置腹,频频推杯换盏:我喝两个‘小二’,他喝五瓶啤酒,四菜一汤几乎没动,两包香烟抽到底掉。不歇气长谈五个半小时后,我们才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而去。”

        万没想到,整整十年之后,我偶然获悉了这起笔墨官司的高级机密。这件事情现在还不宜公开,等到能说时,我肯定一五一十,说清楚讲故事的人是谁,听故事的人都有谁。本雅明说听故事需要纺线织布的氛围烘托,我觉得还应该加上“苍茫雨点落”或“晚来天欲雪”,因为到那时辰,大家就可以围炉夜话,把酒话桑麻了。

        没错,这个故事就讲在“暮色苍茫雨点落”的酒桌上。讲述者既能喝酒,又是性情中人,当他喝得酒醉心明白时,就酒后吐真言了。

        于是我便想到,当年德国汉学家顾彬批评中国当代文学,应该也是酒后吐真言。因为他爱喝酒,所以就有了“中国现代文学是五粮液,当代文学是二锅头”的著名说法。但一石激起千层浪,此说法让国内的某些作家和批评家很是受伤。2010年年初,北师大开会,L君发言时说:顾彬有次亲口对我说,他基本不读中国当代小说。这种釜底抽薪之词用意很明显:一个不读中国当代小说的汉学家居然说“中国当代文学是垃圾”,可见他是多么信口开河,不负责任! 我好奇,便通过方维规教授向顾彬求证,问他是否说过这种昏话。结果老方转我顾彬几个或醒或醉之后的邮件,其中一个说:“说我不念当代文学,是胡扯。我有时念得多,有时念得少,就像喝二锅头一样,有时多,有时少。”那个时候,我还在与《南方都市报》合作,便写出一篇千字文——《顾彬不读中国当代小说吗?》——刊发在我开的专栏上。随后L君又写出一万五千字的长文回应。一时间,樱桃树上结石榴,山雨欲来风满楼。

        为了维护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我与L君的共同朋友便“撮合”我们两人对酌,把酒言和。这充分说明,文学江湖像其他江湖一样,许多时候也需要通过喝酒,才能把事情摆平。

        实际上,我跟顾彬也喝过一次酒。那是2007年10月11日,顾彬教授应邀来北师大演讲。演讲结束后,主持人方维规教授便喊我等数人,与顾彬一起畅饮。老方知道顾彬喜欢喝二锅头,便去超市里买了一堆“小二”侍候。饭间,顾彬一会儿白酒呲啦,一会儿啤酒哗啦,果然酒量不俗。末了,他还不忘幽老方一默,说:饭已吃饱,酒却没有喝透,你招待不周嘛。

        因为这场酒,让我意识到该老汉其实也是性情中人,很率真也很可爱。但自从他被一些卫士穷追猛打之后,似已销声匿迹。如今,他已年近八十,于是我不禁想问:您老人家近来可好?二锅头又有新品种了,要不要给您弄两瓶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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