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外交故事：日本天皇首次访华

    1992年9月是中日邦交正常化20周年，应中国国家主席杨尚昆的邀请，1992年10月23日至28日，日本明仁天皇偕皇后美智子对中国进行友好访问，受到中国政府和人民的热情欢迎和隆重接待。经过中日双方的共同努力，访问富有成果，双方都感到满意。

    日本战后宪法规定，天皇出访的对象国需由日本政府选择和决定。这种访问往往反映了两国关系发展的水平。明仁天皇夫妇在中日邦交正常化20周年之际对中国进行访问，在2000多年的中日交流史上首开了天皇访华纪录，意义非同寻常，说明中日自1972年实现邦交正常化后，两国关系有了长足的发展，进入了一个新时期。

    时任外交部礼宾司代司长的鲁培新直接参与了日本天皇访华期间的接待工作，他自始至终都随同访问，因此感触颇多。尽管礼宾接待工作十分繁重，他仍旧笔耕不辍，以简练自然的笔触，真实地记录下了日本天皇访华期间的珍贵历史瞬间。

    以史为鉴 深感痛心

    天皇和皇后抵京当晚，杨尚昆主席在人民大会堂举行了盛大国宴，欢迎天皇访华。宴会开始前，天皇和皇后会见了约30位对中日友好做出贡献的中方人士。他们当中，有自中日邦交正常化以来的历任中国驻日本大使，有与日本各界有交往的中国文化、艺术、科技、经贸等领域的知名人士。天皇与他们一一握手，不时停下来，和他们中的一些人谈上几句。天皇对他们说：“各位都是中日友好关系史的见证人，20年来中日关系的顺利发展渗透着各位的心血。”他对大家表示了崇高的敬意和深深的感谢。

    宴会上，杨尚昆主席首先发表讲话：“中华民族和日本民族都是伟大的民族。勤劳和智慧的两国人民在长期的友好往来中互相学习、互相帮助，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为人类的文明做出了可贵的贡献。令人遗憾的是，在近代史上，中日关系有过一段不幸的时期，使中国人民蒙受了巨大的灾难。‘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牢记历史教训符合两国人民的根本利益。”

    明仁天皇在讲话中首先提到了遣隋使和遣唐使，强调了中国文化对日本的深刻影响，说日本国民长期以来一直对中国的文化怀着深深的敬意，很有亲近感。明仁天皇还谈及自己受中国文化熏陶的情况，说他从小就读过李白的诗，对《三国志》也颇感兴趣。

    讲话中，明仁天皇就日本侵华史郑重表示：“在两国关系悠久的历史上，曾经有过一段不幸时期，我国给中国人民带来了深重的苦难，我对此深感痛心。战争结束后，我国国民基于不再重演这种战争的深刻反省，下定决心，走和平国家的道路，开始国家的复兴。”

    破例接待 深受感动

    20世纪80年代初，我国外交部对国宾访华的接待进行了一系列的礼宾改革，其中重要的一项就是取消机场及钓鱼台国宾馆门口的群众欢迎场面。但礼宾接待的安排重在准确反映两国关系的冷热程度。考虑到日本政府做出天皇访华的决定是当届政府对华表示友好的重大决策，又考虑到天皇本人在日本的地位，为做好接待工作，我国政府决定对天皇访华给予破例接待，除按接待国家元首的惯例给予正常的礼遇外，在天皇访问的北京、西安和上海三个城市组织了一些群众欢迎场面，这使天皇深受感动。

    抵京当天，当车队行至钓鱼台国宾馆门口时，天皇摇下车窗玻璃，让司机放慢车速，向欢迎群众招手致意。在元首楼前，他要求停车并步行前往，走到欢迎群众面前，同他们握手，还问他们的年龄等。在西安的西大门城墙上，欢迎群众站满了城墙台阶，从城墙平台上望去，场面非常壮观。天皇和皇后十分高兴，不断向群众挥手，久久不愿离去。此前有一个花絮：日方先遣组在西安打前站，当登上西大门城墙时，发现城墙平台顶端较高，而天皇身材不高，考虑到届时城墙脚下有众多欢迎的群众，这样效果不好。陕西省外办的同志提出了一个好办法：命人特制一个较宽的木质台阶，再铺上红地毯，届时请天皇和皇后登上台阶，再向群众招手就没问题了。这个办法得到了日方的称赞。

    天皇和皇后被我国群众的热情好客和接待部门的细致周到深深感动，对陪同的陕西省领导同志说：“这不仅是对我个人的欢迎，重要的是对日本国民的友好表示。看到这些年轻人，我更感到中日两国人民应世世代代友好下去。”

    学者天皇 热衷交流

    明仁天皇还是一位造诣颇深的自然科学家、研究海洋生物的学者，在海洋鱼类化石研究领域成果显著，而且特别热衷于相关学科的学术交流。为此，中国政府特意安排了一位科委的领导作为陪同团团长。在整个访问期间，两位学者经常在一起探讨学术方面的问题。此外，在北京中方还安排天皇参观了中国科学院，天皇同40多位中国科学家欢聚一堂，共叙两国科技合作发展前景。周光召院长致欢迎词时说，20多年来，中国科学院同日本科技界在沙漠、冰川、植物、宇宙线和加速器等许多领域开展了卓有成效的合作，并表示希望天皇的来访将进一步促进中日间的科技交流。

    明仁天皇说，回顾科学发展的历史，最重要的一点是，在探讨自然界真理的科学领域，学术交流要超越国界。他希望中日科学家加强交流与合作，为世界科学的发展做出贡献。他向中国科学院赠送了一批书籍，其中包括他参加编著的《日本产鱼类大图鉴》。

    在中国科学院，明仁天皇还饶有兴趣地观看了专门为他准备的旧石器、古人类和鱼类化石展览，并见到了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的张弥曼教授。1986年，明仁天皇还是皇太子的时候，曾邀请张教授介绍中国鳍鱼类的研究情况，从那时起他们一直保持着学术交流，这次参观见到张教授，他格外高兴。

    天皇吃蟹 记者扑空

    日本天皇访华，是中日关系的重大事件，引起了日本各界，特别是日本新闻媒体的关注，几乎所有电视台、报社都派了大批记者，详细跟踪报道访问中的花絮。一些别有用心的记者还特别注意天皇在华活动的细节，想寻找一些天皇失礼的地方。为避免发生这种情况，日方先后多次派先遣组同我们讨论活动细节，包括天皇和皇后所有的礼仪活动，以做到一丝不苟、万无一失。他们特别要求中国的礼宾官要将礼宾安排的各个详细环节提前向日方通告，内容越细越好，方便他们报告天皇，使天皇有所准备。

    日方先遣组发现，天皇访问上海时，欢迎宴会上将有一道为大闸蟹的菜。先遣组提出取消这道菜，原因是日本记者若拍下天皇吃蟹的镜头，则对天皇的形象不利。上海市的同志对先遣组说：“请你们放心，我们会采取措施的。”实际上，上海厨师将蟹肉都剔出来，保留蟹盖，天皇吃时，将蟹盖掀开，直接吃蟹肉，根本不用手掰。这个情况，日方事先告诉了天皇。

    宴会当天晚上，许多日本电视台记者将镜头对准了天皇，就等着拍天皇吃蟹的画面。结果，天皇从容地打开蟹盖，很轻松地吃了蟹。一群记者扑了空，什么也没拍上，扫兴而去。事后，日方仪典长连连对我们说：“天皇非常满意，称赞中国朋友真有办法。”

    年号语源 出自中国

    日方选择陕西西安作为此次天皇访问的城市之一，有两个原因：一是西安与日本文化的历史渊源息息相关，二是天皇的年号也与西安有关。1992年10月26日，天皇和皇后为缅怀遣唐使的功绩，首先登临了长安旧迹大雁塔，大雁塔对奈良、平安时代的日本文化产生过深远影响。天皇详细询问了大雁塔修建的年代、维修情况，对我国重视文化遗产保护的政策称赞不已。

    在参观西安碑林博物馆时，明仁天皇看到自己即位后的年号“平成”的语源，即《开成石经》石刻上的“地平天成”4个字，深感中日关系之源远流长。当馆长解释道“地平即平定洪水，天成即地润而丰”时，天皇还详细地询问了碑林的时代背景，并称：“西安的碑林在日本颇有名气，今天能亲临目睹，真是太好了。”

    在2000多年的中日交流史上，明仁天皇首开日本天皇访华的纪录，成为当代中日友好交往的一段佳话。虽然明仁天皇已于2019年4月30日退位，但他为推动中日关系发展所做出的贡献将永载史册，并为两国人民所称颂。祝愿一衣带水的友好邻邦能够进一步加强良性互动，妥善处理敏感问题，推动中日关系持续、健康、稳定地向前发展。

    （本文根据鲁培新所著文章《日本天皇首次访华》改编而成。鲁培新，曾任中国驻斯洛文尼亚大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