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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4年06月26日 星期三

    酒事江湖129

    新酒旧事

    《 中华读书报 》( 2024年06月26日   03 版)

        ■李桂玲 主持:丁帆

        酒算是中国人最熟悉的一种饮品,在中国人的精神文化生活里占据着重要地位。看古今中外多少豪情诗兴生发于开怀畅饮,在酒精的作用下挥洒得酣畅淋漓。举杯邀月、痛饮人生的文豪侠士,写下流光溢彩的千古诗篇,创造惊艳后人的传世之作。酒兴有雅有俗,酒品有高有低,酒和中国人的生活相勾连,和中国人的精神世界相映照。一杯清酒举起,三五好友成聚,在这甘淳液体的催生之下,便生出多少人生况味。因为酒,我们有了许多精彩故事;因为酒,世上又多了多少悲喜谈资。酒且不可多喝,酒故事却是可以常听。

        三岁时,姥姥家杀猪,请了许多人来吃杀猪菜。宴席上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人酒酣耳热,拿起筷子蘸了白酒送到我嘴里。本是大人恶作剧,想看小孩大哭来取笑,谁想我咂摸着嘴,竟是意犹未尽。八岁时,大年三十,一家人吃年夜饭。母亲准备了一瓶通化红葡萄酒。简易的透明玻璃瓶,贴着一张更简易的商标,瓶身圆润而晶亮。我摇晃着玻璃瓶,看紫红色的酒浆在电灯的映照下摇荡泛光,显现出一种无可比拟的神秘的美。这半透明的诱惑于我简直是神物。为了防止姐姐抢先,还没等大人上桌,我就拧开瓶盖直接举着瓶子喝了起来。甘甜混着一点苦涩,酒味伴着浓浓果香,冰凉的酒液微微刺痛舌头,这从未有过的奇特感受立刻抓住了我,我不停地喝了下去,再醒来时,已是大年初一的上午,新年第一顿饺子都已经吃过,而那个刚刚过去的大年夜,于我像是久远的存在。我没有守岁,没有给父母拜年,没有拿到压岁钱,没来得及换上早就迫不及待要穿的新衣服,更没有拎着父亲做的灯笼,在半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后,跟着姐姐和邻家的一群孩子,在满是积雪的小路上奔跑,到各家各户去拜年,那可是一年中唯一可以大把大把往兜里揣糖的机会。这些,我都错过了。我去了哪? 我做了什么? 我完全记不起来,只记得眼前最后一个画面是我坐在炕桌前,听见父母在灶间炒菜,窗外是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不时有烟花爆响,五颜六色便映进窗子,电灯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亮,白花花一片,刺得人睁不开眼。母亲说她端菜上来时,发现我躺在炕桌底下,手里还抓着那瓶葡萄酒,酒已所剩无多。那是一家人要喝的年夜酒。

        上大学前的二十年,我一直生活在长白山脉褶皱里的一个小镇上。小镇人不多,但足够各种传闻发酵生长。说有一酒鬼,日子过得极寒酸,偏又嗜酒如命。平日在镇街的十字路口等活儿,挣到钱立马换成酒穿肠而过。镇街上的小卖部常年卖酒,货架子上摆着成瓶的白酒,贵的在上一层,便宜点的摆下层。最便宜的要数度数最高的烧刀子,盛在坛子里,盖块塑料布,放在屋角。买酒的人自带瓶子或塑料壶,老板就拿着不锈钢酒提子去坛里打酒,一提子半斤。打上来的酒通过漏斗灌进买主带来的容器里。酒鬼大都不挑酒,没钱更要买烈酒,六十多度的烧刀子最禁喝。下酒菜并不常有,通常都是干喝,东北人叫干剌,形象地说出了烈酒如刀锋般划过喉咙的感觉。

        一年隆冬,大雪封门,找不到活儿干,这酒鬼有些时日没挣到钱,想酒喝便厚着脸皮去小卖部赊账。老板看他可怜,便赊他几斤。临出门时酒鬼盯着柜台里的咸鸭蛋,让老板再赊他个鸭蛋。老板苦笑着递给他一个,这够你喝几口酒的? 半个月后,酒鬼再次登门,还了酒钱,又打了几斤散酒。老板问他:你那个咸鸭蛋还够就几斤酒的? 本是调侃的话,没承想酒鬼从兜里掏出了蛋,完整无缺。酒鬼又在兜里抠搜了半天,掏出一根钉子,将钉子扎到咸蛋里蘸一下,再抽出来在嘴里咂摸一阵。老板惊得说不出话。再后来,酒鬼老了,干不动活儿了,自然就没钱赚,没酒喝。镇上的人经常看见他蹲在街脚,咂摸着那根钉子,一待一整天。不知他是在回味那早已不在的酒味,还是在回味他如钉子般冰冷艰涩的一生。

        上大学,离开故乡,在外求学闯荡,二十多年时光里,经历了许多人和事,与酒有关的记忆有美好,也有凄凉。亲朋相聚,要靠喝酒助兴;有事相求,要频频举杯,顺祝安康;赔礼道歉,就借酒色盖住羞惭的脸色;伤心至极,一杯冷酒灌下,逼出热泪成行。有太多欢娱时刻,需要美酒来见证,也有太多不可言明的心事与苦楚,需要借酒来抒发。

        父亲离世时,我还未满十七岁,誓要远离家乡的我,从没想过孤独的母亲对远游女儿的不舍与担忧。姐姐嫁人后,在无数个孤寂的夜晚,母亲是怎样度过的,我无从知晓,只知道工作后将母亲接到身边时,发现她每晚都需要喝一杯白酒才能勉强睡去。已成家生女的我,早已少了抬腿就走的潇洒,多了对家庭的责任与顾忌,此时才渐渐读懂母亲的担忧与寂寞,读懂那句“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母亲长年独处,性格难免变得孤僻难相处。和她住在一起,总会发生一些小摩擦。母亲一生倔强,从不会主动和解,往往几天不和我说话。每每这时,我就会在晚餐时做几个好菜,把酒备上,在饭桌上借着酒劲儿跟母亲搭话,慢慢地,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一场小风波也就度过了。

        酒就像是一种黏合剂,无形中弥补了家庭关系中那些看得见看不见的微小裂缝。酒也像是一把钥匙,经常会在微醺之时打开我记忆的闸门,让我得以回望过去那些或清晰或模糊的身影,或甜蜜或悲伤的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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