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村里飞出的金凤凰

    ■胡平

    温燕霞新著长篇小说《凤凰飞》里，“凤凰”是一个鲜明而趣味丰富的意象。首先，它所描写的故事，发生在一个名为凤凰村的美丽村庄里；其次，这个村庄是出凤凰的，小说主人公柳秋兰等便是这个村里飞出的人中凤凰；再次，传说中的凤凰本也是爱情的象征，柳秋兰、柳夏花、柳冬雪三姐妹回到凤凰村后都收获了满意的爱情和婚姻；最后，凤凰在传统文化里也是和美与和谐的象征，成为这个村庄最终获得的振兴图腾。所以，作者在作品的总体构思上，是下了一番功夫才获得灵感的。

    温燕霞善写乡土小说，《琵琶围》正面表现了扶贫攻坚战役，写两名城市干部进驻坐落在赣南大山深处的围屋山村，去做不肯搬迁的12户贫困人家的工作。到了《凤凰飞》，她笔下的村庄便不一样了。凤凰村已经甩掉贫困村帽子，进入小康状态，但作者写道，工作队仍然驻在村里没有撤走，任务依旧艰巨，这是由于脱贫只是打下初步基础，乡村振兴才是最终主攻方向，小说便由此进入主题。我们看到，温燕霞的创作，总是跟着时代走的，这部作品揭示了当前全新的农村发展景象。

    带动全篇故事发生的契机，来自村“两委”和驻村工作队联合发出的热情洋溢的“英雄帖”，号召在外打拼的家乡儿女回村参加建设，并给予经济补贴。在外经商的柳秋兰被打动，带着两个妹妹柳夏花和柳冬雪，与严庆瑞、张孝哲、严亚宁、刘水根等一起返回家乡，进行新的创业，后证明他们真是“英雄”，相互配合，开创出一番业绩。如今，凤凰村旅游业开始发达，严庆瑞投资的民宿园具有规模，柳秋兰建成的绿枝餐馆受到追捧，种植仙人掌和养殖胭脂虫取得实效，张孝哲组织的农民画影响扩大，“热血文化”教育培训名声大震，严亚宁开办的好味道农家乐也生意兴隆。村里举办的“吃新节”民俗文化活动、凤凰情缘集体婚礼和重阳节金婚庆典活动等，也使村落热度迅速攀升，游人骤增，成为一处避暑胜地。作为一部生动的主题创作，《凤凰飞》的切入角度是独特的，它旨在书写乡村里飞出的金凤凰们反哺乡里、造福乡梓的感人景象。

    重要的是，主题创作也要寻求扎实的人物动机，小说中主要人物们原本就在村里长大，对老家怀有深厚感情，不经多少动员，就愿意尽其所能，为老家的繁荣出力献策，这样，就使作品同时成为一部乡情小说，为文学性的发挥开辟出广阔前景。

    同时，温燕霞的写作又是努力贴近现实的，创作风格颇为平实。《凤凰飞》里的返乡企业家中，严庆瑞实力最为雄厚，作者并不以他为第一主角，而是把更多笔墨花费在柳秋兰身上。柳秋兰原只是在县城开一家小超市，资本有限，返回乡里后，开展业务也是小心谨慎、步步为营，有时还捉襟见肘，需要村里和朋友们的襄助。她手里每一分钱都来得不容易，更接近普通人的生存状态。直至篇末，她经营的项目之一胭脂虫养殖也还只算初见成效，有待观察。但正由于如此，关于她的一切描写都显得格外真实，写照出一位朴实善良美丽的民营企业家，她是真正出于乡情回乡创业，给人留下可亲可敬的印象。这才是成功的现实主义人物塑造，来源于作者比较到位的写作观念。

    以乡村建设为题，不意味着倾全力叙述经济建设景观。实际上，这些企业家回到乡里，面临的更多困难来自人际关系的错综复杂，包括严姓柳姓两大家族间的宿怨，落后民众观念上的障碍，家庭内部留存的矛盾，以往人情世故上积累的危机等，作者能够清醒看到这一层，大量笔墨围绕了改造人的思想、建设文明乡风等铺写，道出了乡村振兴的根本。另一方面，有分量的小说，本来也需要依靠人与人关系的发展推进，作品在这一点上把握成熟，效果也是显著的。

    也可以把严庆瑞视为小说的男主人公。他是柳秋兰的“老情人”，高中时追求和亲吻过她，后如愿考上211大学，柳秋兰因故名落孙山，自觉不再相配，与他断绝了联系。严庆瑞毕业后与欧阳梦结婚，并在岳父欧阳云高的公司工作，后成为著名企业家。他和柳秋兰于凤凰村的再次相遇与相处，自然成为吸引读者关注的一个紧要的“点”。欧阳梦心胸狭窄，不断干涉他们，影响了他们的合作，可是他们经受住了考验。柳秋兰仍在思念失踪多年的丈夫秦玉国，对严庆瑞平和交往，严庆瑞对她倾力相助，不露一丝声色。欧阳梦精神空虚，常到村里无事生非，柳秋兰则说服严庆瑞支持她介入实业，转移精力，后欧阳梦真的参与投资仙人掌园等，发挥出特殊才干。柳秋兰与欧阳梦的相处，是书中最“难拿”的情节，是在打半情敌的交道，时而顾虑重重，时而险象环生，及至柳秋兰对欧阳梦刮目相看，欧阳梦对柳秋兰心生折服，完成了创作上最微妙的描写，也使人物形象陡然生辉。欧阳梦的装扮和修饰要比柳秋兰时尚得多，不过后来，欧阳梦在地里望着柳秋兰，见她“塑料凉鞋和裤脚上沾了不少泥巴，晒得黝黑的皮肤汗津津的，双颊处还脱了皮，额上、眼角趴着几道细碎的皱纹，可秀气的五官却掩去了这些瑕疵，让整张脸显得清丽柔和、顺眼舒服”，不禁暗自生叹。此时作者刻画的来自欧阳梦眼里的美女形象，是绝对特色充沛的，以乡间为背景而楚楚动人。

    由于回到凤凰村，柳秋兰两个妹妹的婚姻问题也得到意外解决。柳夏花从小被父母当儿子养，四五岁时还留短发，穿男孩衣服，自己攒劲与男崽子们比高低，造成长大后相亲屡屡不顺。回乡后，她对严亚宁有了好感并密切交往。当她发现严亚宁对柳冬雪也很好时，严厉质问严亚宁，严亚宁只好表白他们之间只是兄弟关系。出自项目上的缘分，她与失去妻女的企业主刘水根了解渐深，刘水根居然能透过她假小子的外表，看出她内心的细腻和脆弱，使她感觉投合，终于在柳秋兰的帮助下，克服来自父母的阻力，与刘水根结为百年之好。柳冬雪被开玛莎拉蒂豪车的杨文追了两个多月，杨文向她求婚时赠送价值27万的钻戒，后欲带她去缅甸接收伯父的遗产。柳夏花凭经验明确表示不相信杨文其人，在关键时刻与刘水根一起挽救了冬雪，柳秋兰则在后来促成了冬雪与严亚宁的理想婚姻。小说中，夏花和冬雪成为柳秋兰的左膀右臂，都为凤凰村改变面貌做出奉献，而这种贡献又与柳秋兰等人的帮助难以分割。作为女作家，温燕霞比男作家更重视人物的感情生活描绘，为作品带来了温馨活跃的阅读氛围。

    不仅如此，作品也写出了柳秋兰其他家人和村里乡亲们精神面貌上发生的变化。母亲陈小妹到底与亲家曹文月在集体活动中和好，成为伙伴；严俊坤和毛秀云终于将外乡女婿张孝哲接回家中，排除了张孝哲工作上的后顾之忧；“盯盯队”妇女们死盯住打麻将成瘾的男人们，使他们不再游手好闲；越来越多村民被安排进旅游业岗位，获得稳定收入；职业培训、合唱团、演出剧组和农民画室等活动空前活跃，广受欢迎。这些，都烘托起乡村振兴的整体氛围。作者的创作手法是开放的，呈现的场景是多样的，生活气息浓郁，值得肯定。

    《凤凰飞》从开篇便埋伏下一个疑点，即柳秋兰丈夫秦玉国的消失。五年前秦玉国去贵州出差，从此下落不明。这些年柳秋兰一直通过各种途径四处寻找，可是毫无音讯，成为她心中一个不能触碰的伤口，造成精神上莫大创伤。她凭着坚强意志挺了过来，把精力转向回报家乡的事业，但也不免要承受外界的种种压力，特别是偶尔要面对要不要重新考虑个人生活的选择。作者把主人公置于如此情境下，是对人物灵魂世界的更深入探索，也使读者由始至终对其命运牵挂不已，形成了作品中结构性的悬念。应该承认，有没有这个悬疑，小说的可读性会不大一样，阅读中读者越是喜爱上这个人物，也就越来越多为她期盼。及至篇尾，柳秋兰终于依靠广告发布获得秦玉国下落，将他从陕西接回。这时的秦玉国已因失忆完全认不出她，直至她将他带往凤凰村，秦玉国眼望紫薇心形广场上新建的凤凰飞翔竹编，才想起老婆家在凤凰村，自己有一个“秦桑低绿枝”的女儿，使柳秋兰激动喜极。也就是说，凤凰意象也为这个家庭带来了神奇的吉兆，至此，作者圆满完成了她的凤凰叙事。

    温燕霞是很善于把握主题创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