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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4年04月17日 星期三

    《永不停歇的时钟》:最好拆成两部的巨著?

    《 中华读书报 》( 2024年04月17日   16 版)

        《永不停歇的时钟:机器、生命、能动性与现代科学的形成》,[美]杰西卡·里斯金著,吕天择译,中信出版集团2023年10月第一版,108.00元

        ■毛丹

        即将敲击键盘,评论这本刨除六十七页的参考文献后仍厚达623页的中译本巨著时,我的心情是复杂的。书是好书,但我仍不得不指出:如果某个读者以相当大的毅力,坚持读完了该书的哪怕前4/5篇幅——中途“弃坑”,他还是会有种上当的感觉,甚至冲动地给出差评。这恐怕也是本书仅时隔两年又出新译本的原因之一。

        这部分地要归咎于新中译本大幅改写过的副标题——“机器、生命、能动性与现代科学的形成”,它很容易让人误以为,这是又一部试图解释“科学革命”(近现代科学的形成)之作。但其实原本的副标题要谦逊得多:“关于什么使得生物(像时钟那样)滴答作响的、数个世纪的争论史”(A History of the Centuries-Long Argument over What Makes Living Things Tick)。

        这究竟是一部讲什么的书?

        如果你翻到封底,会看到当代科学史家史蒂文·夏平、《自然》杂志等各长达三四行的小字介绍。但很不幸,它们都颇有误导性,没有抓住作者行文的主线逻辑。反倒是它们上方并未署名的、较大字体的介绍词,稍稍接近真相:

        从中世纪的发条机器人到21世纪人工智能,围绕现代科学的核心困境,展开长达四个世纪关于生命本质的争论。

        所谓“现代科学核心困境”,指的是“导言”里用赫胥黎的著名玩笑引出的所谓“能动性”难题:“我们不会假设有某种‘水性’进入并占有了氢的氧化物……然后引导水粒子各就其位;诚然,我们目前还不了解水的性质如何由它的成分产生”,但同理可知,在生物学领域,(引入具有自主能动性的)“活力”去解释生命现象,并不比“水性”概念更加有用或更加科学。

        这就是现代科学的一条最基础的原则:科学的解释不能赋予自然现象以意志或能动性。可简称为“能动性禁令”。这条禁令自然是后人的归纳,它既是科学的也是神学的,其形成可追溯到宗教改革与反改革时期,19世纪后期德意志大地上“研究型大学”的兴起、扩散与伴随的学科间“划清地盘”现象又强化了它。

        它是否也适用于生物及其演化? 生物学家是否将被迫永远用不自然的被动语态说话来规避禁令? 这确实令一代代人烦恼;但说成“现代科学的核心困境”则稍稍有些夸张。就我一路读到底的体会来说,宁愿将此书定位成“现代控制论科学形成史”,或者说,那门企图统一处理机器与生物的控制问题——无论是否视之为“智能”——的科学的发生史。

        有趣的是,先辈如图灵对“智能”的消解式理解,与最近若干年“AI大爆发”期间实际发生的事,若合符契:

        如果一台机器有能力进行搜索(无论是系统性的还是随机的),并且能因“干预”而改变,那么它可能会达到某种类似人类的智能。

        从外表看,一个东西可能看起来是智能的,只要我们还没有弄清楚其全部行为规则。

        以下用引文与大白话交织的方式,简单解释一下,直到临近末尾处(第九章)作者才肯吐露的“写作旨趣”,即为何要写这本书——当然只是笔者作为读者的感受,无论如何不能代表作者。基本上,本书也可以视为对以维纳为代表的“控制论革命”的先驱们“草率对待本学科的科学史”的一种控诉。

        维纳创造了“控制论”这个术语,用来描述自我稳衡的机器(无论是人工的还是有机的)的统一科学。……但维纳对历史了解不多……宣称古希腊的自动机位于“现代机器发展进程的主线之外”。但事实上,文艺复兴时期翻译的古代文献为现代早期自动机在欧洲的爆发提供了首要的模型。他写道,古代自动机“似乎没有对严肃的哲学思考产生过什么影响”。但是,古代自动机对亚里士多德、阿奎那以及整个经院哲学传统(笛卡尔和其他17世纪的机械论者所回应的正是这个传统)而言都是一个重要的参考,这个传统假定机械的事物通过固有的能动性和反应能力来运行。

        为什么要强调维纳对历史的颠倒性解读? 他毕竟是一个数学家和哲学家,而不是一个历史学家……由于不了解历史,控制论者注定要重蹈覆辙。

        作者或许言重了。虽然从科学技术史的角度,忽视和歪曲历史是不好的、令人不快的;但从工程和商业实践看,控制论者也许不能令生命科学工作者完全满意,但他们在人工智能、机器人领域却仍在“从胜利走向胜利”。至于从哲学角度如何评价,就有些超出笔者能力了。

        从无处不在的古代自动机到ChatGPT

        首先要声明本书里并没有提到ChatGPT或当下任何大公司的热门AI“大模型”。它翻译的底本是2016版,那一年,AlphaGo 才刚刚以4:1第一次战胜顶尖的人类选手李世石九段。作为一种专用人工智能,它的胜利对世人的震撼还颇为有限——毕竟一般大众对各种棋类的水深水浅,少有直观了解,人类这一次“破防”的意义,与1997年“深蓝”战胜国际象棋世界冠军卡斯帕罗夫相比,似乎相去不远(实际上绝非如此)。站在那一年往后看,很少有人预见到仅7年后能与人用自然语言交流的“准通用型”人工智能就会纷纷出炉。

        然而这并不妨碍我们将《永不停歇的时钟》视为一部关于人工智能发展历程的重要文献。作者里斯金(Jessica Riskin)通过对历史上的自动机,和由此衍生出来且稍后与生物演化问题纠缠在一起的机械论/活力论的深入探讨,为我们理解当前的AI技术提供了一个有价值的新视角。承上所述,在她对控制论者“非历史”控诉的后半段:

        积极反应的自动机至少可以追溯到13世纪的翻眼睛、扮鬼脸、喷水的机械骗子,而且由于这类装置自古以来就存在,所以时间还要早得多。甚至在古代就有了利用所谓“反馈”(控制论者的术语)的机械装置。

        本书最初吸引我“入坑”——并很大程度上让我误解了作者写作旨趣的,正是从第一章开始随处可见、主要自15世纪开始大量出现的各种活灵活现的自动机(我真以为这是一部主要讲“从古代自动机到 当代人工智能”的书,欣喜不已)。尤其对那些17世纪以来的自动机,论述更详细,且配有精美插图。历史上,这些机器明里暗里影响着生物学上历代模型的兴废,引发了“何谓科学方法”与“能动性”之间的尖锐问题,相关讨论贯穿了笛卡尔、莱布尼茨、拉马克和达尔文等众多思想家的理论。

        在这本书里,作者用巨大的篇幅,展示了“机械论科学”与“设计论”(及其相关神学)的争论。后者是牛顿时代典型的护教学——在自然机制中寻找设计者(上帝)存在的证据。它与同时代随“地理大发现”而大大复兴的博物学成果、建立在这些成果上的拉马克、达尔文等所发展的生物演化学说,终究无法兼容。于是,反对者联合起来(尽管内部的细微路线之争也很激烈)将“能动性”自然化,渐渐取代了早先将之“外包”给“神圣工程师”(上帝)的计划。对自然现象的“能动性”解释逐渐被排除到科学之外。这就是上文所述“能动性禁令”的由来。

        在这新计划里,仍是将生命体描绘为不是被动的,而是积极的、自我制造的机器;在17~19世纪也还有不少拥护者。但这个计划慢慢地、“辩证地”滑向纯粹被动的生命机器,直到遗传的物质基础——DNA与RNA等被发现。

        在这漫长的叙事当中,也有若干插曲能跳出生物学史,让我们重新记起来这本书的开头和结尾在讲什么。尤其是雪莱(Mary Shel⁃ley)和她的《弗兰肯斯坦》(第255~260页)的故事。

        老达尔文和戴维共同为《弗兰肯斯坦》的故事贡献了一个关键因素:他们是被广泛接受的理论的主要支持者,即“遍布于全身的生命本原或活力精神”是一种“电流体”。在那个雨夜中,“动物电”是拜伦别墅里的另一个交谈主题……

        幸好全书即便在讲述最微妙细碎的学术之争时,也不忘时不时插入有趣的故事和逸闻。对特定学科兴趣不大的读者,也还是读得下去。而这里用电激活弗兰肯斯坦的古老故事,却与今天大模型数量与用户群同步激增(ChatGPT推出仅两个月用户数就突破1亿)的AI业形成了奇妙的互文:据说,制约一国发展人工智能产业的瓶颈已不再是数据或处理器,而是电力。甚至有人估计,按如今的发展势头和能耗率,到2030年,仅AI就要消耗掉全球电力供应的一半——虽然这场景极不可能真的出现,但“人工智能最后拼的是能源”也不是单纯的笑话。当AI与家用机器人相结合,也许当年吓到雪莱的、被电激活的怪物,真的会像早先的PC、智能手机一样走进千家万户。

        若干遗憾之处

        聪明的读者也许已意识到了这本书之所以“难读”的症结所在:在整整10章里,作者用漫长的第2~8章的篇幅,绕了个巨大的弯路:我们的心理惯性会期待在如此丰富地展示了五花八门的自动机的第一章之后,还将继续相关的主题,将我们带向即便不是当下、也得是“深蓝”或“AlphaGo”级别的人工智能。

        但作者将太大的抱负凝聚于这一本书。它不仅是科技史作品,还隐隐约约试图回答“什么是生命”这样更宏大、更根本性的问题——于是话锋一转用了整整7章在生命本质、有机生命繁殖演化的长达数个世纪的科学史丛林里艰难行进。的确,当前有不少关于人工智能是否能拥有真正意义上的“意识”或“自主性”的争论;但这些争论毕竟是“硅基”的。它与早先那些章节里极为繁复的、有关(碳基)生物演化的学术演进,除了“图灵和控制论者……都把达尔文主义进化论作为解释智能如何出现的指导模型”,很少共通之处;而且笔者读罢仍对他们以行为主义术语理解“能动性”、将能动性视为次要的表象而非主要的实在,抱有“同情之理解”——尤其是“他们与智能卵调情,但跟死麻雀结婚”这个比喻,说得太逗、太一针见血了(第432~433页),甚至可以说,看明白了这个梗也就基本理解了作者的苦心。

        总得来说,这是一部深刻而渊博的作品。无论感兴趣的是人工智能与机器人的历史,还是演化生物学史,都可以从中找到有趣且有益的内容。但正如开宗明义所言:假如此书能一分为二,面向这两类读者分别整理编辑,再略略删去些过细的“支线情节”,则对扩大受众范围会大有帮助。指望存在一个庞大的、对全书两方面主题同时深感兴趣的“控制论学科史爱好者”群体,不太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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