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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4年04月10日 星期三

    从《广艺舟双楫》到“千唐志斋”

    ——康有为与张钫之研究

    《 中华读书报 》( 2024年04月10日   17 版)

        张钫

        康有为

        ■张瑞田

        康有为、张钫,在不同的历史阶段有着划时代的表现。康有为在戊戌变法中的作用,张钫在辛亥革命中的行为,可歌可泣,可圈可点。同时,他们又是具有文化理想、艺术趣味的读书人,他们热爱书法,康有为所著《广艺舟双楫》为近现代书法理论的名著;张钫所建“千唐志斋”是中国墓志书法的集大成者,数量、质量,堪称世界之最。从《广艺舟双楫》到“千唐志斋”,我们看到了康有为与张钫在政治、军事以外的事功,两个不同的“文化工程”,依然是今天书法研究的热点。

        一

        康有为与张钫相识,媒介是吴佩孚。

        1922年第一次直奉战争,吴佩孚取得胜利,班师回朝,踌躇满志。这一年是吴佩孚的本命年,周岁48,虚岁49。吴佩孚是山东人,采用虚岁。1923年4月22日,是吴佩孚50岁的生日。时值直奉战争大捷,在河南洛阳驻节的吴佩孚政治、军事影响前所未有,曹锟说,只要洛阳打个喷嚏,北京天津都要下雨。

        吴佩孚五十寿辰,自然是一件大事。来自全国各地的政治、军事集团领袖,各国驻华使节,社会贤达,纷纷到洛阳祝寿。曹锟派陆锦为代表抵洛祝贺。吴佩孚有“廉洁文雅”的名声,仅收书画、花木之类的寿礼,因此,寿堂上挂满了书画作品,其中不乏名家巨匠的作品,祝寿者看了,啧啧称奇。

        张钫与吴佩孚识于1921年的夏天。张钫父丧,遂于陕西回河南新安铁门镇守制。彼时,吴佩孚、张钫互不相识,于江湖相望,彼此敬慕。吴佩孚得到张钫父丧的讯息,派人送上挽联、奠仪、唁信。丧事办完,张钫到洛阳拜访吴佩孚,当面致谢。吴佩孚见到张钫,非常客气,说:“辛亥即闻大名,十年方见,幸会,幸会! ……你虽是革命党,搞靖国军,我想与我的爱国救国目的并无二致。现在家居,近在咫尺,我们可交个朋友。”43年以后,张钫说道:“我对他客气了一阵。从此,他常请我吃饭、聊天、陪客,建立了私人交谊。一直到第二次直奉战争他失败,我都在家乡,以地方人的资格与他时有过从。”(《风雨漫漫四十年:张钫回忆录》,中国文史出版社)

        吴佩孚五十寿辰,张钫自然是座上宾。在寿堂上,张钫从一幅幅祝寿的书画前经过,当他看到康有为的行书条幅,眼睛一亮,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认真欣赏。“牧野鹰扬,百世功名才半纪;洛阳虎视,八方风雨会中州”,宏阔、辽远,概括了吴佩孚的半生。显然,这是康有为自己为吴佩孚五十寿辰撰写的对联,然后用他生辣、野逸的行书书之,在寿堂上别具风采,引人注目。康有为没有到洛阳祝寿,这幅寿联是他闻听吴佩孚五十寿辰,主动撰写书之,寄至洛阳。康有为这样做的理由,被伍立杨看在了眼里。他说:“那个气势是饱满拔节地烘托起来了,沧海横流,豪杰出世,雄才大略,鹰扬虎视,极言宇内大才超尘拔俗的宏大气魄。……他看中了吴佩孚的赫赫武功,看中了他也是秀才出身,看中了他也有复古思想。他自居文圣,想把武圣的尊号献给吴佩孚。”(《史谈》,春风文艺出版社)

        康有为的情,吴佩孚领了。寿礼结束,他致函康有为表达谢忱,康有为回函,对吴佩孚的才能大加称赞,并主动提出到洛阳访问的想法。吴佩孚当然欢迎。这一年康有为65岁。此前,他参与了戊戌变法、张勋复辟等政治活动,又到世界各地考察,著述、办学、演讲,声名远播。康有为到洛阳访问,吴佩孚做了周密的安排,他想让康有为看一看自己的丰功伟绩。

        康有为的洛阳之行,吴佩孚请张钫作陪。

        1923年10月,康有为抵洛,吴佩孚把他接到洛阳西工巡阅使署,彼此热络,大有相见恨晚之叹。吴佩孚称康有为学贯中西,一代文宗;康有为言吴佩孚轻裘缓带,儒雅风流,为一代名将。第二天,吴佩孚举行盛大招待会,欢迎康有为。直系高级将领、幕僚、洛阳各界领袖应邀作陪,康有为如沐春风。然后,洛阳地方政府在城内关帝庙举行欢迎会,洛阳道尹、县长、商会会长、商界代表,各中等学校师生等数千人与会,一瞻康有为容颜。康有为是人望颇高的公众人物,在全国有着广泛的影响,还有“圣人”之称,洛阳人当然愿意见到他。张钫一直陪同康有为,在洛阳地方政府的欢迎会上,他致了欢迎词。后来,张钫对这段往事进行了追忆:“我首先把康梁在清季领导变法维新的经过作了简介,并说如果那次变法成功,我国早成强国了;又说康有为不但在政治上开改革之先声,也是文章巨匠,学术泰斗;末了说他来洛游历,使洛人得瞻风采,真是幸事。自然没提复辟事。”(《风雨漫漫四十年:张钫回忆录》)

        康有为见多识广,对洛阳人的热情颇为感动。他说:“大家欢迎我,不敢当,刚才张先生欢迎词里所说的更不敢当。不过有这样一个机会和各位相会于古都,是我最欣幸的。”于是,引经据典,说“河出图,洛出书”,洛阳是我国古代文明发源地,有着崇高的历史和文化地位。洛阳人把康有为当成了知音。

        张钫陪同,游览了关帝庙,大殿上的“翊国便民”四字引起他的兴趣,这是王铎所书,康有为说非此公无此笔力。关帝庙中的匾额、楹联,他一一诵读,并且品评。张钫在一旁认真倾听,他知道,康有为既是国际知名的政治活动家,也是清末、民国的著名书法家。张钫的文章、书法之爱,也非常人能比。康有为谈论书法的每一句话,他都听进了心里。

        康有为在洛阳的行程有两周之久。张钫陪他游览了龙门石窟,在这里,康有为对石窟里的题记兴趣甚浓,他仔细看,一边看,一边若有所思地点头或摆头。康有为著有《广艺舟双楫》,这是一本论述书法的著作,推崇汉魏碑刻,对龙门石窟中的书法精品多有评述。他说:“龙门造像自成一体,意象相近,皆雄峻伟茂,极意发宕,方笔之极轨也。……《龙门二十品》中,自《法生》《北海》《优填》外,率皆雄拔。然约而分之,亦有数体。《杨大眼》《魏灵藏》《一弗》《惠感》《道匠》《孙秋生》《郑长猷》沉着劲重为一体,《长乐王》《广川王》《太妃侯》《高树》端方峻整为一体,《解伯达》《齐郡王祐》峻骨妙气为一体,《慈香》《安定王元燮》峻荡奇伟为一体。总而名之,皆可谓之龙门体也。”(《广艺舟双楫辨析》,康有为原著,李廷华辨析,上海书画出版社)

        亲临龙门石窟,欣赏这些既熟悉又陌生的造像记,想起自己三十多年前对它们的品评,康有为会浮想联翩的。

        康有为与张钫共游了北邙山。这座神奇之山,所埋葬的帝王可称世界之冠。白居易诗曰:“贤愚贵贱同归尽,北邙冢墓高嵯峨。古来如此非独我,未死有酒且高歌。”游北邙山,康有为感慨万千,在吕祖阁休息时,张钫看康有为兴致很高,问及戊戌变法的一些情况,其中包括袁世凯是如何告密的。康有为拜谒了几座帝王陵寝,想起光绪皇帝,陡升几丝伤感,他告诉张钫:“德宗确是个有为的皇帝,可惜受制于慈禧,未展怀抱。至于项城告密事,当年他才练新军,力量有限,杀不了荣禄,为他的前途富贵告密,我倒不十分恨他。他逼清室退位,建立共和,也不算不对。他最不该又背叛民国,帝制自为,真是死不足以蔽其辜。”

        康有为对光绪皇帝和袁世凯的评价,张钫觉得新鲜。康有为亲历的那段历史,对张钫也不陌生。两个人都是忧国忧民的政治精英,他们在洛阳相遇,所碰撞出来的感情火花,让彼此感到温暖。

        与康有为同行,张钫喜欢听他纵论古今,也喜欢听他谈书法,更愿意看他写字。康有为在洛阳期间,一日一小宴,三日一大宴,当然不能让这位闻名遐迩的人感到寂寞。有一天吴佩孚宴请,陪客众多,酒过三巡,有人请康有为挥毫,他没有推辞,起身脱去长衫,悬腕秉笔,自如潇洒,气势如虹。贵客求字,他自撰联语,书就相赠。他持续书写了近四个小时,神清气爽,毫无倦意。站在一旁的吴佩孚连声称颂。

        张钫看康有为写字,几乎沉迷。他也有丹青之爱,在陕西靖国军担任副总司令时,常与总司令于右任谈论笔墨,于总司令收藏墓志已成规模,对张钫影响甚深,他也留意墓志残碑、佳书名拓。

        二

        陕西督军刘镇华相邀,康有为要去西安访问。康有为西行,要经过张钫的老家铁门镇,张钫请他小住数日,畅叙幽情。张钫陪康有为游览汉代杨仆所建的函谷关,晚宴,谈性浓时,张钫以符秦建元四年“产碑”初拓本见示,并慷慨相赠。康有为细看拓片,逐字赏读,推崇备至。此碑为前秦建元四年(公元368年)刻,原在陕西白水县史官村仓颉庙,乾隆初年丢失,1920年重新发现。前秦石刻少见,“产碑”以外,仅有《邓太尉祠碑》。张钫当然懂得“宝剑赠给英雄,红粉送给佳人”的道理,他相信,这份重礼会让康有为心动。

        康有为的金石学修养众人皆知。已经开始收藏墓志,并对历史文化葆有极大热情的张钫,确信“产碑”对康有为的胃口。有趣的是,康有为拒绝了,他在“产碑”初拓本后尾题写了跋语,其中写道:伯英以赠我如此重宝,不敢受也,后世当共保护之。张钫唏嘘不已。后来,张钫把康有为的题跋刻石嵌于千唐志斋壁端。

        张钫生于1886年7月17日,卒于1966年5月25日。比康有为小28岁。姜亮夫在“张君墓志铭”中勾勒出张钫清晰的轮廓:“君讳钫,字伯英,自号友石山人。祖籍山西洪洞,屡迁,至祖逢源,贾于新安,家于铁门镇,遂占籍焉。余杭章先生有《故鄜州州判张君墓志铭》详之矣。州判公讳清和,一时名儒。君即公长子也。天秉岐嶷,倜傥不羁。念国步之艰难,怀兼济之大志。及学保定军官学堂,即参与同盟会。辛亥武昌起义,响应于西安。民国元年(1912年)任秦军第二师长,后兼陕南镇守使。袁世凯帝制自为,君义愤填膺,谋联络豫陕健儿倾覆之,被拘系京师,袁氏覆亡始获释。六年,反对张勋复辟,任陕西讨逆军总司令。七年八月,任陕西靖国军副总司令,捍卫共和,名重当世。北伐后,曾两任河南省代主席。旋任第二路军总指挥。十八年河南告灾,赖君之力,及时获得赈济。”(《风雨漫漫四十年:张钫回忆录》)

        张钫返回故里,购置百亩土地修建张家花园,并投资建矿,以实业完成人生抱负。作为墓志的收藏爱好者,坊间那些沉寂日久的墓志,牵动了他的神经,他有意识把它们聚集起来,留给未来。康有为到访洛阳,最高兴的就是张钫了,许许多多困扰他的政治问题,他要向康有为请教,他临帖写字的感受,更想听听康有为的教导。在内心深处,张钫景仰康有为。

        刚刚落成的张家花园的主体建筑,张钫以虔诚的心态请康有为赐名题字。康有为以“蛰庐”命名,并以行书书之。“蛰庐”前有一栋石头建筑,精巧、朴茂,是张钫的“听香读书之室”。康有为应张钫之请,自撰联语,书之赠送。联语沉郁静穆——“丸泥欲封紫气犹存关令尹,凿坯可乐霸亭谁识故将军”。他的题款也意味深长:“张将军伯英隐铁门,营造园林蛰庐,吾来游,题之。癸亥九月南海康有为。”

        康有为的“蛰庐”,意谓张钫告别军政生涯,返乡蛰居,再谋大业。联语用典甚多,描画出张钫的人生现实和精神风貌,也表现出自己熟读经史、目光如炬的宏阔视野。

        “泥丸欲封:老子得道家奥妙,大丹将成,泥丸(宫)欲封。紫气犹存关令尹:指老子骑青牛过函谷关被关令尹喜遮留,作五千言道德经之典。紫气东来乃‘老子出关’时的一大胜境,流传千古。语出汉·刘向《列仙传》:老子西游,关令尹喜望见有紫气浮关,而老子果乘青牛而过也。凿坯可乐:语出汉·刘安《淮南子·齐俗训》中高士颜阖‘凿坯而遁’之典故。《南史》载阮孝绪不肯见鄱阳王,凿坯而遁,与颜阖事类。霸亭谁识故将军:典出《史记·李将军列传》:尝夜从一骑出,从人田闲饮。还至霸陵亭,霸陵尉醉,呵止广。广骑曰:‘故李将军’,尉曰:‘今将军尚不得夜行,何乃故也!’止广宿亭下。居无何,匈奴入杀辽西太守,败韩将军,后韩将军徙右北平。于是天子乃召拜广为右北平太守。广即请霸陵尉与俱,至军而斩之。”(《联语蛰庐——千唐志斋楹联书法集读》,陈花容编著,河南美术出版社)

        康有为撰书的斋号、对联,张钫喜出望外。虽然张钫是职业军人,也兼具文人气质,他相信,有康有为的赐题,张家花园将有资格传续下去。与康有为的近距离接触,对“蛰庐”也有了更好的期待。

        康有为在西安逗留数日,发表了三次演讲。返回洛阳,又在铁门镇小住,与张钫促膝相谈,俨然老友。康有为诗兴大发,作《宿铁门·赠伯英将军兄》:“窟室徘徊亦自安,月移花影上阑干。英雄种菜寻常事,云雨蛰龙犹自蟠(其一)。”“函谷东来紫气清,铁门关尹远相迎。骑牛过去化胡否,扶杖看山落日明。(其二)”

        张钫如获至宝。

        康有为返洛阳住一日,与吴佩孚话别,然后南归。临走之前,吴佩孚奉送大量润金、旅费,康有为此行不虚。康有为离开洛阳不久,第二次直奉战争打响,吴佩孚惨败,到北平隐居。吴佩孚与康有为依然有联系,1925年6月10日,康有为与吴佩孚手札,深情款款,忧伤无尽——

        玉帅贤兄执事:官梦兰来,奉惠书,并承动定曼福,至喜慰。吾自去冬一病至今,生平伤心过于戊戌,以公败为仆病。而今北风变幻,沪乱伊始,粤乱如麻,川陕如沸,坐视中国至危,生民至苦,颠连呻吟之声腾天遍地。公既无聊,仆亦不能少救之,惟将迟暮供多病,奈何奈何。金佛郎案仆前已屡争之,有公主持,尚无少效,今则分赃已成实事,岂肯因吾一言而罢哉!新政府以来,吾欲无言,吾固以不忍为义者也,今则无所不忍矣,奈何奈何! 但望公康强,中国犹有望耳。洞庭始波,君山青青,横槊赋诗,想多佳作,及今闲暇,望多读外国之书,知彼知己,诚不得已也。恃爱冒陈,伏维采察,为国自爱,敬请大安。书不尽言。有为谨启。闰四月廾日(《康有为政论集》,汤志钧编,中华书局)

        可谓惺惺相惜。

        手札中所言“生平伤心过于戊戌,以公败为仆病”“但望公康强,中国犹有望耳”“望多读外国之书,知彼知己,诚不得已也”,既有人生况味,也有文化智慧,引人遐思。

        两年后,也就是1927年3月31日,康有为在青岛辞世,享年69周岁。

        三

        张钫与康有为的人生有相似之处,都有进则兼济天下的雄心,忧国忧民,拯救国家于水火之中。康有为参与的戊戌变法失败了,他一生伤心,久久不能释怀。张钫在辛亥革命中身先士卒,誓死保卫共和,即使进入人生困境,也百折不挠,奋不顾身。

        共同的人生经历,相似的文化趣味,对金石书法的孜孜以求,让两个人逐渐走近,结成忘年之交。

        康有为是复合型人才,对国家、民族的振兴有自己的思考,对国学、书法,也有自己的识见。康有为的书法创作和书法理论,是中国近现代书法史的重要篇章,对康有为的研究,他的书法和书法理论,也是绕不开的话题。姜寿田说:“作为清代碑学集大成的代表人物,康有为的碑学理论与艺术创作构成了近现代书法史极具价值的书法文化研究课题。因此,通过对康有为碑学思想的深入研究,对我们厘清碑帖二大派系的发展源流、审美范畴,进而从宏观上把握中国书法发展的演变规律以及近现代书法发展的转换契机都具有重大意义。”(《学术与思想——书学论稿》,姜寿田,上海书画出版社)不错,在《广艺舟双楫》一书中的序目,康有为掷地有声地说:“可著王道,可发王制,可洞人理,可穷物变,则刻镂其精,冥縩其形为之也。不劬于圣道、王制、人理、物变,魁儒勿道也。”

        书法,在康有为的心中非常重要。书法,在张钫的心中依然重要。姜亮夫所言不虚。

        1923深秋,张钫与康有为在洛阳辞别,回到“蛰庐”,想着心事。他计划把“蛰庐”建成一座有历史高度和文化深度的博物馆,让那些在风雨中沉寂或飘落的墓志刻石有一个安身的地方。中国地大物博,名胜古迹甚多,兵荒马乱,无人珍惜。张钫有政治韬略,有社会责任,也有文化眼光,他知道,一块墓志就是一个生命,一个生命就代表了一个时代。墓志铭与书法,是文学与艺术的体现,意味无穷。于是,大量收购墓志的计划在他的脑海里形成。人生失意,他把“蛰庐”看成自己的精神家园,他计划以实业创立新的人生辉煌,然而,毕竟是捍卫共和的国之栋梁,战功赫赫的将军,有进步思想的读书人,“蛰庐”不是他的久留之地,各方政治势力、军事集团,请他出山,共谋兴国大业。戎马倥偬,他没有忘记故里,1926年,他请于右任题写“铁门镇”,刻于石上,悬于门楣。1931年,邵力子、于右任介绍张钫特许入党。其间,回到铁门镇,隶书“百二关山严凤阙,五千道德跨龙门”,沉着、雄厚,气血偾张。然后,以第二路军总指挥的名义致电蒋介石,表达抗日决心。张钫的军政生涯再一次起航,热血男儿,进则必须兼济天下,哪怕粉身碎骨。

        在枪林弹雨与苦难现实中跋涉的张钫,没有忘记他的“蛰庐”,还有那些陈旧的墓志石刻。记得自己从陕西靖国军副总司令的任上退下,回乡为父守制,他的老部下,参加过西安起义,为辛亥革命立下功劳,在新安县官矿局当局长的王广庆对他说,洛阳北邙山上经常出土历代墓志,唐朝墓志过多,人们习以为常,唐以前的墓志被盗墓者或捡拾者倒卖,有的卖到国外。一些唐代墓志被磨去字迹,重新刻制墓志,或者当成井盖石、锤布石,损坏程度惊人。王广庆痛心疾首地告诉张钫,这些出土的墓志尤为珍贵,是研究历史与书法的重要资料,需要保护。王广庆言之有理,张钫完全同意。于是,广泛收购墓志石刻事宜提到日程。不久,人们在新安官矿局的院子里,看到几百块墓志,整理后送往“蛰庐”。1931年春,已在南京监察院任职的王广庆回乡省亲,又发现许多墓志,依旧请张钫关注、收购。张钫当仁不让,“于是,新收集的志石又源源不断运抵铁门,其中珍品不胜枚举,有唐太宗名将屈突通墓志,也有唐玄宗时著名书家李邕墓志以及名相狄仁杰所书袁公瑜墓志,乃至相国太尉、刺史太守、处士名流、宫娥才女、百姓杂家,无所不有。这些墓志记载了唐人形形色色的社会活动,为研究唐代的文治武功提供了实物资料,是为后人证史、纠史、补史之重要佐证。”(《联语蛰庐——千唐志斋楹联书法集读》)

        张钫请工匠把墓志镶嵌在“蛰庐”13间窑洞里,上下左右,整齐有序,观览便捷。

        “蛰庐”所藏墓志,数量、质量有口皆碑。经研究考证,唐代墓志占多数,王广庆提议,以“千唐志斋”命名。张钫同意。请章太炎以篆书书之,嵌于“千唐志斋”的入口处。四个篆字,“白云出岫,舒卷窈窕”,蕴含人间烟雨。行书跋语,也道出“千唐志斋”的原委:“新安张伯英得唐人墓志千片,因以名斋,属章炳麟书之。”

        一个历史人文的基因库,一座汉字演变的展览馆,展现了中国书法的无穷魅力,像一枝花,在时间深处浓香袭人,结出硕果。

        张钫,也因“千唐志斋”载入史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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