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晖
东坡一生虽数度遭贬,命途多舛,由于名满天下,每至一地,总有喜文嗜学之士,环绕追随,切磋求教。而受其熏陶,其妻族亲属爱好舞文弄墨者,也颇有几位。
有个叫王祈的苏轼妻族亲戚,喜与东坡谈诗论句。《王直方诗话》记载,一次,王祈告诉东坡,自己“有竹诗两句最得意”:“叶垂千口剑,干耸万条枪。”请东坡指正。东坡笑着指出此诗的荒诞:“好则极好,则是十条竹竿,一个叶儿也。”所以,东坡曾由衷而言:“世间事忍笑为易,唯读王祈大夫诗,不笑为难。”苏轼还有一位妻族亲戚,名王禹锡,即东坡文集中提及的“王十六秀才”,也是个“东坡迷”。他喜欢收集东坡书法,还携诗向东坡求教,曾将所作贺雨诗中的一副“佳联”,背给东坡听:“打叶雨拳随手重,吹凉风口逐人来。”听罢这堪与“撒盐空中差可拟”相颉颃的顺口溜,东坡直言:“十六郎作诗,怎得如此不入规矩?”禹锡赶忙云:“是醉时所作。”异日,又持一轴诗稿呈示东坡。东坡读后,幽默地说他:“尔又醉耶!”
于此可见,欲指斥他人之误,又不想过于损其颜面,可佯责其酒醉,主动替其转圜——这可以说是“醉酒”一词的另一妙用。
书画鉴定以及由此展开的一系列学术考证、研究与争鸣,是收藏鉴定史上最引人入胜的篇章。旧时,每个大收藏家身后,均有知识精湛的鉴定家作掌眼人,为其甄别真伪。随着书画交易从专业圈进入市场,真伪争议形式愈益纷繁,端的“乱花渐欲迷人眼”。
郑逸梅《艺林散叶》3079条记载:“吴湖帆藏有黄山谷书太白诗草书卷,首句:‘迢迢访仙城’;又藏米襄阳书多景楼诗册,有句云:‘迢迢溟海六鳌愁’。因请张大千绘迢迢阁图,并以明代青田石倩陈巨来刻迢迢阁三字朱文印,更制迢迢阁用笺。”足见吴湖帆对黄山谷书太白诗草书卷之宝重。1953年,经谢稚柳鉴定,确定这轴草书卷是赝品。吴湖帆闻讯,当面反对谢稚柳的判断,说:“大家都说真的,就你说是假。”谢碍于与吴同为沪上画友之情面,勉强回答:“我说写得不好。”于是,吴湖帆说:“是喝醉酒写的。”郑逸梅所言《黄山谷书太白诗草书卷》,世间多称作《黄庭坚书太白忆旧游诗卷》。据明代书画家沈周考定,此卷为黄庭坚在绍圣年间被贬黔中后所书,是黄氏晚年草书代表作。沈周在此草书诗卷题跋中盛赞:“山谷书法,晚年大得藏真三昧,此笔力恍惚,出神入鬼,谓之‘草圣’宜焉。”真本被日本京都藤井有邻馆收藏,系该馆镇馆之宝。东瀛出版物对此草卷作过介绍,囿于20世纪前期及中期,中日两国处于特殊关系阶段,文化交流渠道极不畅达,吴湖帆始终未能看到真本。
那么,对吴湖帆给出的黄山谷“醉书”太白诗草书卷这说法,如何评价? 实在欲置喙,大约,也只能说:“醉酒的妙处之三,在于还可教人如何替自以为是者遮羞,乃至助自欺欺人者圆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