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爱的桥梁

    ■张家鸿

    在中篇小说集《饥饿范西蒙》中，李西闽观照的是在上海这座大城市里，活得滞重、迷茫、不知所归的现代人。他们是离婚后给不了抚养费且出书难以为继的作家范西蒙，是被男友抛弃、远离家人、独居上海开画廊几乎卖不出画的丁小可，是患癌后主动与妻子离婚又被公司辞退且没有为养父送终的浦建设，是妻子去世后与女儿相依为命且差点被隔壁装修工人害死的宋明亮，是与阿莹萍水相逢互相依恋又不知原因地失去对方的贵成……

    李西闽的一支笔写尽生活的艰难与辛酸，是现代人纷繁世情与斑驳内心的真实镜像。带有不同经历的读者，多可从中瞥见自己似曾相识、倍感切近的点点滴滴。故而，李西闽的文字，常常能在不经意间击中读者的心门。这并非他的特意为之，而是情节发展之后自然而然的呈现，是俗世日常情景的刻画，有冷峻幽静的风格，有不苟言笑的严肃，有细细解剖现代生活纹理的耐心与细心。

    带着好奇心读，又不忍心读，这是我的矛盾。因为叙事的魅力，我的好奇心炽烈；因为人物命运的悲凉，我的不忍又无法释怀。苍茫尘世中那一缕缕暖意值得铭记于心，孤单的人们脸上若能荡开些许笑意，大概与之有密不可分的关联。暖意又源于何处？ 源于内心柔软一面的展示。珍惜每一个寻常日子，寻常日子里的每一次相遇，说到底，这是生命深处积攒许久的力量，它不足以改变一个人身陷沼泽的处境或生命苍凉的底色，却能让人看见微茫的希望。如果要给这份力量下一个通俗易懂的定义，那就是爱。

    爱，这个字眼实在寻常，却无比珍贵。贵成背了阿莹一路，阿莹从贵成背上下来后，仔细端详贵成，夸起自己的眼光来。贵成身上的羽绒服就是她买的，夸完后，她接着说道：“我发现，你还是长得很帅的，穿上得体的衣服，就显得更加精神了。”贵成帅不帅，阿莹岂会不知？这是红尘中漂泊无依的她，给心上人的鼓励，温暖了贵成，也鼓舞了自己。久未回家的丁小可，因未照顾老年痴呆的父亲，被嫂子蔡秀芝埋怨。哥哥丁小宏却依然不吭一声地照顾父亲，不让妹妹代劳，还叮嘱妻子准备鸡鸭鱼肉，慰劳从远方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妹妹。丁小可在老家与高中同学大头偶遇，大头热情地邀请她到家里吃午饭，午饭后还送她两袋上好的野生红菇，同学之情不仅不褪色还一如往昔。在这部中篇小说集中，李西闽写尽了各种爱。阿莹与贵成的爱是处于困境中的互助与依恋，房东朱阿姨对待落魄作家范西蒙的关心如母亲对待孩子一般，北风李红两口子对待丁小可是朋友发自内心的关切，浦海亮对养子浦建设的爱不亚于对待亲生儿子，蓝姐对老李无微不至、有始有终的帮助可谓不是家人胜似家人。爱不是化解一切危机或困境的法宝，爱是心与心的连通。“蓝姐一片好心，我不能辜负，只好硬着头皮将排骨汤喝了，还吃了几块炖得酥烂的排骨。”蓝姐不求回报的关心，让老李多出几许对人间的眷恋。《世上所有的朋友》中，除了蓝姐，钟昆明、张大夫、王帆都是老李的好友。即便是只出场一次的房东夫妇，不也是他的朋友吗？ 这聚焦于某个瞬间的书写，截取于扰攘不休的红尘俗世。

    李西闽说：“活着的人还得活下去，还得经历苦难和欢欣，无论如何，爱还是活着最值得珍视的，不管多么地孤独和无助。”书中的每一篇作品，都是李西闽对尘世之爱做出的一种解释或者定义。在急剧变化的纷繁之中，爱是可以捕捉或把握的，爱是挣脱困境让未来充满无限可能的方法，爱是照亮前行路上黑暗的一束光，爱是引领人们从悲伤走向幸福、从丑陋走向美好、从尴尬走向释然的一条路。如此说来，李西闽的写作何尝不是对自我的宽慰？ 用自家的关于爱的文字，为内心与世界建立起一座桥梁。读者倘能理解，就一起踏上这座桥梁；如不能理解，自己独自登上，细细感受其中的丝丝缕缕，不也是谋求幸福的路径？

    文学作品无法也不可能全然等同于现实。与小说中人物相比，现实中朋友的问候、亲人的关心、同学的一条信息，甚至陌生人之间某个会意的微笑，都可能驱散笼罩心头的些许寒意。走笔至此，我想到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即文学的意义在何处？ 这个宏大问题，并非一部中篇小说集可以承载。可是，把它作为有力的例证来作一番推敲，亦未尝不可。品读《饥饿范西蒙》，是否可以更加珍惜扰攘、喧嚣的现实？珍惜尘世中不起眼的许多点滴？《我离死亡那么近》中讲述，宋明亮带女儿到麒麟酒家吃饭时，女儿宋小卉啃鸡腿的样子、嘴角流出鸡汁的场景，被他牢记心中。妻子病逝、丢了工作的宋明亮犹且如此细心地珍惜这类点滴，我们为何不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