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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4年03月20日 星期三

    医学人文

    忒修斯之船与诺亚方舟

    《 中华读书报 》( 2024年03月20日   08 版)

        《反弹琵琶:医学的现代性批判》,王一方著,北京大学出版社2024年1月第一版,99.00元

        ■王一方

        忒修斯之船,也称为忒修斯悖论,是公元1世纪普鲁塔克提出的古老命题。他设想这艘船上的木板在逐年的大修中陆续被替换,直到所有的木板被换过N遍,再也不是原来的木板,既然无法还原,那这艘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 联想到人体内的新陈代谢,远比船板更新快,细胞、组织的更新必然带来器官功能的演化、衰退,整个人体也在逐渐强盛或衰老,壮年、暮年逼近,青春不再,如同一首歌所唱:“再过20年,我们来相会。”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吗? 倘若有一天,克隆技术、智能机器人技术越过伦理藩篱,闯入寻常生活,不死的“我”,不老的“我们”,活法完全沦为算法,人生意义大相径庭,那就不再只是本体意识的困惑了,而是医学价值、生命意义的危机。由此看来,医学价值的反思绝不是哲学意义上的“无事生非”,而是医学正遭遇现代性的真实“悬崖”,无疑,医学需要绝壁攀岩,也需要安身立命,回应“我是谁”的终极诉求。

        历史仿佛有着某种自觉,让批评与建设、解构与建构保持着适度的张力,一旦技术的霞光四射,批评的猫头鹰就会起飞。追溯“技术批判”的文化流脉,不能忘却的人是两百年前的青涩少女玛丽·雪莱,19岁的她以一部科幻小说《弗兰肯斯坦》告诫世人,科学家不可以僭越,不可以去充当上帝,不然将接受惩罚。随后,赫胥黎在《美丽新世界》中又一次忠告我们,与幸福不相容的事情不只是艺术,还有科学。科学是危险的,我们必须非常小心地给它套上笼头和缰绳。近三十年间,越来越多的科学幻想成为现实,弗兰克·赫伯特的科幻小说《沙丘》描述了一种叫“美兰极”(Melange)的香料,不仅可以延长生命,增加智慧,提高活力,还具备一种超感能力。如今人们似乎找到了仙药“美兰极”,纷至沓来的生命新技术、医疗新奇迹让人眼花缭乱,婴儿可以设计了,基因可以编辑了,大脑可以移植了,病残器官可以3D打印替换了,治疗可以精准(打靶)了,濒死可以冷冻了(来日复活),不病、不老、不死的生命图景似乎越来越清晰,目标越来越接近……却扰得哲人们坐不住了,纷纷跳出技术的逻辑,从生命哲学角度质疑生命技术提速的前景,是美妙新世界,还是深渊险壑?

        与早期技术批判文化不同的是,科学营垒里杀出一批反叛者,聪睿过人的斯蒂芬·霍金曾经警告:科技是人类的威胁。芒福德《技术与文明》也曾警示:我们处在人类历史的关键节点,既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也是一道充满新希望的门槛,更新生命的使命降临在我们肩上,非常沉重,基本判断是:如果放任造成当下社会文明解体的机械文化的刚性特征和甘于受控、逆来顺受的惯性持续下去,最终会造成有机生命的价值基石彻底动摇。耶鲁大学的温德尔·瓦拉赫在《科技失控》一书中对基因工程、转基因等掌控人类遗传密码的技术,超越生命极限(长生不死)的努力,以及赛博器官(人工智能器官)、赛博人类(半机器人)的命运表示了极大的担忧,提醒人们要从伦理、法律、公共政策等多方面严密监控高新生物可能带来的技术风险,具体的路径是社会的知情决策和共同体的知情审议,要使得技术发展的速度始终处于人类可掌控能力的范围之内。

        人文学者们大多信奉历史的“后视镜”里可以洞悉未来。后视镜与未来,表面似乎不搭界,但熟练的驾驶员们都知道,正是后视镜积累了人车关系的镜像距离感(车感),才会妥善规避前方风险(或减速,或绕开)。历史的后视镜则建构了人与自然的基本关系准则,这份基线认知在遭遇“革命”“奇点”时保持一份清醒,建立规避人类演进过程中战略性风险的洞察力。如同航母上既需要起飞时的弹射器,也需要降落时的拦阻绳,如同孙悟空神力无边,紧箍咒是它的罩门,现代医学千帆竞发,也需要有一道哲学罩门。

        中国智者喜欢“放眼量风物”,如果让他们对“忒修斯之船”进行考察,眼睛就不会只盯着每一块船板,而忽视龙骨结构、材料、动力、导航系统,要有系统思维。如今,再也不是“听惯了梢公的号子”“看惯了点点白帆”,木质船舶早已被钢筋铁骨的现代舰船所替代,纤夫与风帆做动力的田园诗般的航运格局早已不复存在,代之以机械动力、核动力、全球定位系统,才能适应远洋航行的需要,现代“飞船”概念的诞生,更让船舶脱离水的依托,腾跃进入太空,成为星际旅行的载体,哪还是那条忒修斯之船?

        对医学的批评也一样,不能只考察知识单元的延续,先进技术的加持,更要关注其哲学基石的嬗变、价值体系的解构与建构。哲学审视本质上是一种战略透析、趋势之辨,因此,这本《反弹琵琶:医学的现代性批判》开展了对于健康、医学、医院、生死的母题拷打,思想史的关照,同时借鉴医学大师的洞察力,希望缘此开启生命母题的思辨之旅。透过哲学隐喻打通古今生命智慧的割断。为“返本开新”创造契机,夯实平台。

        在中国,叙事医学就是返本开新的“周到”范例,在《大学》中,“意诚-心正”与“格物-致知”是一体两面,情本位的传统医学,总是强调“通情-达理”“合情-合理”“情-理交融”。然而,科学技术的长足进步,令“格物-致知”与“意诚-心正”有了裂痕,也导致医患关系出现鸿沟,尽管现代语码的叙事医学解释体系并未凸显“共情”与“情本位”的理论联结,但本土化的叙事医学实践无法回避社会-文化-心理的投射。

        最后一刻,让我们重新潜入寓言,告别忒修斯之船,登上诺亚方舟,这艘由诺亚奉命建造的圣船是人类的终极避难所,是生命获救、重生的象征,肩负着苦难拯救的宏伟使命,人们毫不吝啬地将医学、医院喻为“诺亚方舟”。谁曾想,有一天,忒修斯的修船师也登上这艘船,可能的境遇是,他发现诺亚方舟有一些船板没有即时更换,分明是一艘漏船,他还将这个警讯告知了船长,这还了得! 满怀希望的被拯救者开始躁动起来……一种可能是,将忒修斯的修船师赶下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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