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风云中的湘西传奇

    ■孟繁华

    彭学明最具影响力的作品，莫过于他的长篇散文《娘》。《娘》自2012年1月由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以来，至今已有四个版本，发行逾百万。经过修订和增补，从过去的8万字，增至27万字，由山东文艺出版社出版。十二年间，不时有关于《娘》的消息在文坛传递，有各种评论、报导以及作者现场演讲等。特别是彭学明的现场演讲，声情并茂，有时甚至涕泪交加，令在场者无不动容。写完《娘》的彭学明终于又写出了《爹》。不同的是，《爹》是一部“献给我的湘西父辈”虚构的长篇小说。

    “楔子”里作者说，他是一个“没爹的孩子”，“尚未出生，爹就把我抛弃了。我恨爹”。“爹”没有养育过他，他没喝过爹一口水，没吃过爹一口饭。他甚至不允许娘提到爹。但他偶然在叔叔家看到了彭氏家谱，才对爹产生了浓厚兴趣，有了了解爹的愿望：彭家云，1916年出生，1971年卒。人称彭木匠。参加过淞沪会战、常德保卫战和雪峰山保卫战，当过土匪也剿过土匪，并随万余名土匪参加志愿军抗美援朝，他是英雄、功臣，却被打为坏分子和苏联特务。娶过两个女人，生有三子一女。因此，这个爹是矛盾的统一体。混杂的历史和经历，使彭家云成为一个五彩缤纷的人。对彭家云的历史追述，也是讲述者亲历的一场“寻父”经历。他走进爹的村子，乡亲们讲述了他爹和父辈们的一生。小说从抗日战争至1990年代，大半个世纪的历史，既是“爹”的历史，也是家国民族的历史，既是“爹们”的苦难历程，也是大动荡时代的英雄史诗。对爹的讲述从五叔开始。爹并非是一个冷硬心肠的人，他对弟弟妹妹的关爱，确有长兄之风，一个12岁的小孩子要养4个比他小的。用五叔的话说，“你爹养我们，是用命在养”。爹从12岁就奠定了在残酷环境中敢于担当、有情有义、顽强不屈的形象。

    彭家云和土匪联系在一起，是因为他的木匠手艺被“土匪”彭武豪看上，他们都姓彭，于是拜把子成了生死之交，也就是讲述者的“干爹”。他们的交集非常感人，后来彭家云成了彭武豪家的长工。湘西土匪之间的关系，以及湘西普通人生活的原生态状况，是一种非常混沌的状态，这种状态特别像贾平凹的《山本》，既是秦岭的传奇，也还是历史的幽灵化。《爹》的湘西前现代历史，也像演义和传奇。那里的复杂性，难以用阶级分析的方法判断。《爹》对湘西历史的讲述，混杂着多种复杂因素。这里有民间的英雄、匠人、能人，但更多的是普通民众的参与。在过去的历史叙述中，是演员为公众表演，而湘西前现代的历史剧，民众自己就是演员。因此这里也有凡是中国人的世事，就是中国文化的表演。但值得注意的是，小说不是一个人的传奇，它是湘西的传奇，是湘西人特有的性格及湘西的风物人情、地缘地貌的传奇。彭家云的一生随着社会历史的发展演变，被卷入风波浪涌中，他只能在历史的风波浪涌中随波逐流。直到参加了128师，彭家云成为正规军的战士；干爹彭武豪被陈渠珍任命为剿匪上校，使武豪和田平这样的人有了本质区别，田平不仅被湘西其他土匪剿杀，民国政府也在围剿他。而“湘西王”陈渠珍更是传奇人物，他的人格魅力对彭家云也是极大的感染，他甚至对三个弟弟说，做人就做陈渠珍。陈渠珍欣赏彭家云做的家具，于是彭家云与陈渠珍有了交集。湘西的共产党是贺龙领导的红军，贺龙和陈渠珍“各为其主”，但二人是好兄弟，并没有真正相互剿杀。所以历史的偶然性是存在的。但湖南政府主席何键威逼陈渠珍必须剿灭贺龙……如果说这些细部的历史事件还属于国内不同政治团体的不同诉求争夺的话，那么嘉善阻击战、抗美援朝等，就是中华民族为抵御外部侵略而做出的生死相搏。彭家云没有死在土匪田平的刀枪下，没有死在反击侵略者的战争中，也没有死在湘西剿匪和抗美援朝的战争中，他死于1971年的一场肠梗阻。

    小说一直写到1990年代。因此与其说这是一部关于“寻父”的小说，毋宁说，这是一部试图表达中华民族半个多世纪历史风云际会、国家民族社会历史发展的小说。湘西的历史变化，也是中国社会历史变迁的缩影。小说在艺术上是一个“众声喧哗”“多音齐鸣”的叙事，不同声音参与了对“爹”的讲述和塑造。是五叔、韭菜干娘等乡亲们从不同的角度塑造了家云和武豪的形象。不同的声音就是不同的角度，多种角度对“爹”彭家云和“干爹”彭武豪的讲述和转述，使这两个主要人物形象生动而真实。

    小说中湘西言土语的使用，不仅强化了小说的地域性特征，表达了湘西的风土人情，重要的是也强化了小说讲述的真实性。

    《爹》是一部值得关注的小说。如果说《娘》是泣血书和忏悔录，那么《爹》就是家国情和英雄史。小说超越了个人“寻父”的意义，在历史风云中有声有色地演绎了一场湘西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