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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4年02月21日 星期三

    批注本《繁花》受到读者热捧,首先是原作者作品思想内容的厚重,文本上古为今用的创新,还有就是批注本的锦上添花,排版者姜庆共先生的精心制作。在一切形式都是内容的互联网时代,如果没有这种工匠精神,如同一件艺术品的批注本《繁花》是不可能诞生的。

    批注本《繁花》大“响”,批注者与作者互为知音

    周百义 《 中华读书报 》( 2024年02月21日   17 版)

        批注者不厌其烦对旧式服装加以解读

        批注者在结尾处的妙论

        王家卫导演的电视连续剧《繁花》上映,把个沉寂的电视剧市场搅得五色生辉。与此同时,十年前出版的长篇小说《繁花》又青春勃起,衍生版《繁花》批注本趁机赚了个盆满钵满。原著销了多少我缺少统计数据,但电视剧播放期间,据长江文艺出版社负责人透露,批注本《繁花》目前销售了近30万册,约3000万码洋,按照人民网上近期一篇文章的说法,这也算是“整体乐观向上氛围”的一个现象。

        批注本《繁花》:闯进金宇澄小说的“夹层和皱褶”

        金宇澄的长篇小说《繁花》最初连载于上海的“弄堂网”,是妥妥的原生态网络小说,后在《收获》上刊载,上海文艺出版社同时推出纸质版。小说出版后荣誉加身,获奖连连,2015年折桂第九届茅盾文学奖。《繁花》能够从四年间几千部“小说堆”中杀出,自有其魅力。当年获奖小说有格非的《江南三部曲》、王蒙的《这边风景》、李佩甫的《生命册》、苏童的《黄雀记》,还有就是金宇澄的《繁花》。评奖委员会在《繁花》的颁奖词里写道:

        继承近代小说传统,将满含文化记忆和生活气息的方言重新擦亮,反复调试,如盐融水般汇入现代汉语的修辞系统。如一个生动的说书人将独特的音色和腔调赋予世界,将人们代入现代生活的夹层和皱褶。乱花迷眼,水银泄地,在小历史中溅出大历史,在生计风物中溅出世相大观。急管繁弦,暗流涌动,尽显温婉多姿、余音不绝之江南风韵,为中国文学表达都市经验开辟了新的路径。

        沪语小说、话本传统、都市生活、时代记忆。颁奖词道出了这部小说的内容和特色。

        正因为这几个关键词,为沈宏非留下了言说的空间。沈宏非对于本帮食色多有研究,算是个上海通。沈本人与小说作者颇为熟络,理解作品理解作者,天时地利,于是他要“借他人酒杯,浇自家胸中块垒”。

        小说评点从明代开始,蛰居湖北麻城的叛逆才子李卓吾批注《水浒传》和《三国演义》,金圣叹、张竹坡、毛宗岗父子、张岱等步其后尘,相继对《水浒传》《三国演义》《金瓶梅》等说道。从此评点不仅成为注家阐释自己文学理念的手段,也成为出版商市场营销的一种方法。其实,对作品的注释,中国由来已久。如对古书的传、注、说、故、训、记、解、笺、章句等,从本质上看都是一种对他人著作的批注。先秦的著作,传到汉代,汉人已不能完全读懂。于是有一些专门的学者,为这些古书作注释。贾逵、马融、郑玄等都是这方面成就卓著的大家。如汉代王逸的《楚辞章句》,便是对楚辞的解释。到了后来,学者不仅对原有的正文解释,还对前人的注解进行注释,如宋代的洪兴祖,他在《楚辞补注》中不仅对《楚辞》原文详加注释,还对王逸的《楚辞章句》又加以辨析,并且广征博引,对《楚辞》中的名物详加考证和诠释。后人将王逸的“章句”和洪兴祖的“补注”合成一本书,可谓是“补注之补注”。

        沈宏非批注《繁花》,自谓结合了金圣叹评点《水浒传》和脂砚斋评点《红楼梦》的要义,他要当一个“拆白党”“柯南道尔”,为读者提供一些看热闹的门道。于是,夹批、旁批、眉批、尾批,使出浑身解数,端茶倒水,摇旗呐喊,“话里插话,添油加醋”。于是,读者借道沈宏非的笔墨,闯进金宇澄小说的“夹层和皱褶”。

        1500处“不响”:为电视剧《繁花》留下了铺陈的天地

        小说的扉页,金宇澄有一句话:上帝不响,像一切皆由我定……

        这句话既是作者的哲学思考、创作动机,更是小说的一个“梗”。小说中多次写到“不响”,据批注者沈宏非统计,有1500处之多。这不响,在故事情节中,在特定的场景里,既表示书中主人公的态度,也是作者有意在文本中制造的留白。作者的本意,这留白有如中国的水墨画,让读者用自己的想像、经验去填补。不过,由于这“不响”之处往往涉及到时代背景和人物关系,读者如果不用心去揣摩,往往不仅不会产生“既视感”,还增加了一些隔膜。这就为批注者留下了大展身手的空间,也为电视剧《繁花》留下了铺陈的天地。

        其实,这“不响”,不仅指作品中主人公的态度,还可泛指作品中一切可以阐释的天地。如近年来描写上海生活的文学作品,由于考虑到读者的接受,“海派文学”渐渐向“京派文学”靠拢,而金宇澄这次却是高举着“海派文学”的大旗,在供上海人阅读的网站上开始了复古探索。岂知歪打正着,“方言重新擦亮”,有了这部沪语小说横空出世。

        作者一直认为,小说采取什么语言十分重要。他在《我为什么写作〈繁花〉》一文中交代,“用上海话写作,是我的一个梦想”。但考虑到读者的承受力,从互联网到纸质出版的过程中,他将上海方言进行了改造。但尽管如此,还是有很多地方外地人看不懂。外地人看不懂,沈宏非就开始大展拳脚了。如小说开头,“陶陶说,靠五点钟,我跟老阿姨,小阿姐,谈谈斤头……”这里,批注者道:“靠,接近”,“谈谈斤头,即讨价还价,也还有言外之意”。再如“讲张”,“触霉头”,“搞腐化”,“搞得适意”,“少讲旧社会事体”,“差了一只袜筒管”,“闯了穷祸”,“搞七捻三”,“棺材钉子穷跳”,“赤膊弟兄”,“发了条头”,“洋盘”,等等等等,都是上海当地的方言,批注者一一加以解说。电视剧《繁花》播放期间,有媒体报道,看小说《繁花》,学习上海话。上海的一位金先生就是抱着这种目的,专程到书店去找这本书。

        批注本如同一件艺术品,批注者与作者到底是知音

        这部小说在结构上有两条线索,一条是上世纪60年代,一条是上世纪90年代。对于21世纪的读者而言,上世纪的上海与今天大多已经面目全非。因此,对书中描写的上海风物,尽量加以批注。如小说开头的“独上阁楼”,批注者便剧透,此四字是小说作者当年在“弄堂网”上连载时的网名。而“老虎窗”,则是“开在屋顶斜坡上的外探出的窗,多在老房子阁楼”。“本滩”的哭腔,则解释为是“沪剧前身之江浙花鼓戏,清代道光年间分支为上海本地滩黄”。“凯司令咖啡馆”,批者便旁注其来龙去脉,系上海老版西点店,经营特色、原地址、现地址云云。小说写梅瑞姆妈“一生中最崇拜的舞女红星,就是‘双丹’”。注者便交代这“双丹”系何人,结局如何。再如沪生家因为是资本家,家境较好,家里有黑白电视机,有“落地十四灯收音机”。批注者便对此种收音机加以说明,同时引申出另一外国作者布罗茨基的书中写一少年听收音机的感受,借此来印证少年沪生的心境。

        小说写主人公阿宝成长过程,其实是从小历史中见大历史。小说中写他的祖父“原有几家大厂,公私合营,无啥可做……每月吃定息”。批注者便在旁批注“公私合营”的来龙去脉,对于阅读者来说,于此理解故事发生的时代背景。小说写阿宝和蓓蒂到“社会青年”淑婉家里听音乐,“窗帘紧闭,留声机里传出《卡门》丝绒一样的歌声。”淑婉惋惜在上海只能偷偷跳“闷舞”了。注者便将彼时上海与淑婉口中的香港进行比较,阿宝听蓓蒂弹《布列舞曲》,克列门蒂《小奏鸣曲》,祖父喝上海“黑啤”,抽“熊猫”烟斗丝。不过,这种昔日的资本家好日子到了“文革”开始就结束了。在第玖章,穿着新军裤投身“造反活动”的沪生看了《攻克柏林》的电影后,与造反小将一起,剪了香港小姐的窄裤脚,回家却发现祖父“头颈挂了一块牌子,跪到墙角里”,而“孃孃披头散发,也是独跪地板”。在沪生手起剪落,旁观者“热烈拍手”之际,批注者沈君在旁用一句调侃的文字写道:“手起刀落之际,沪生同学可否记起与宋先生在思南路上关于‘腻先生’的对话? 很多年后,沪生律师在菜场被陶陶拉住大讲捉奸故事时,又会不会回想起眼前这一幕?”世道轮回,怕是很多读者都不知或是忘记了这一特殊时期,只是沈君的批注意味深长。

        批注者沈君对美食颇有研究,其对上海本地美食多有详细介绍。如关于“塔菜”,作者便注明:“塔菜滋味,以冬季最佳,尤以霜打之后,至糯、至甘,最佳搭档是冬笋。”再写阿宝和一众人到常熟郊游,“阿姨端上八冷八热,叫化鸡,锅油鸡,出骨鱼球,芙蓉蟹斗,白汁西露笋尖,清汤秃肺等等”。注者便将这几样菜的材质、制作方法,注意事项旁批得一清二楚。小说中原作者本来十分重视食色,对于各种沪帮菜肴详加描述,有了批注本的再度注释,完全可以当作食谱书来读。

        有时,批注者不拘泥于对原作的解释,引申开去,作“外插花事体”。如小说写到上海的一种小饭店,是在地下挖出一层,食客坐在里面,外人看去,有如丰子恺所写之“肉腿高悬”。批注者便介绍丰子恺、丰子恺此文的来历,顺便又提到茅盾在《子夜》这部小说里也曾这样描写。再如小说中沪生对陶陶讲故事,提到古代农村女子搞婚外情,做“外插花事体”。批注者便剧透原作者在小说中如何通过这种讲故事的方式做“外插花”的铺叙,接着指出原作者有钱锺书之“机心”。明贬暗褒,有如相声中捧哏之角色。小说写汪小姐观察梅瑞每次接老公的电话,“眉心几道皱纹,以前只要一见阿宝,这块皮肤,立刻滴滴滑”。接着借宏庆之口道:“看女人的心思,原来是看这地方。”于是,批注者便从命相学上来讲“眉心”的重要性。

        当然,批注者还会就作者文中的某一精彩文字做一考据。如小说中写沪生与李李、汪小姐、章小姐、吴小姐、秦小姐到郊外去游玩。作者写阿宝看见车窗外“桃红柳绿,莺莺燕燕”,记起一句“山河绵邈,粉黛若新”,其在夹批中写道:“作者是袁中郎铁粉。鉴定完毕。”后面作者又写“山色如娥,水光如颊”。批注者又指出这一句也来自袁宏道《初至西湖记》中。

        每一章节结束时,批注者会有一段较长文字的尾批。对作者的命意,技巧,加以概括。如小说“引子”文末,批注者写道:“如果《繁花》是痴男怨女的一帖药,此段便是药引子。……全书生旦净末丑几乎悉数亮相或被点名,作为一部之总纲,大戏之标目……”在小说的结尾,注者概括道:“始于菜场,终于超市。第一个不响属陶陶,第二个不响归沪生,期间闲话三千,乱语飞渡,散落无数不响,凭是人人有份,永不落空,时辰不到,人人乱响;时辰一到,人人不响。非但人不响,物亦不响,吹万不同。……满纸人声鼎沸,一把心酸清泪……”批注者与作者到底是知音,如同脂砚斋与曹雪芹,活人批活人,易于理解。书中的“不响”,既指具体环境中人物的态度,也指在大千世界中,芸芸众生,饮食男女,追名逐利,最后生老病死,万事皆空。作者犹如上帝,沉默“不响”,其实,借故事中人物的命运,道出了人生的真谛。“欲说还休,欲说还休,是天凉好个秋。”

        当然,批注本《繁花》受到读者热捧,首先是原作者作品思想内容的厚重,文本上古为今用的创新,还有就是批注本的锦上添花,排版者姜庆共先生的精心制作。在一切形式都是内容的互联网时代,如果没有这种工匠精神,如同一件艺术品的批注本《繁花》是不可能诞生的。

        不过,我们不能忘了这本书的责任编辑们,他们花了6年零8个月时间的精心打磨,才有了这本“响”遍书市的佳作。批注本《繁花》乘电视剧的东风大火后,作者和批注者、制版者赢得了声誉,真正不响的,是图书版权页上那几个蝇头小字的姓名,他们才是批注本《繁花》的幕后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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