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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4年01月31日 星期三

    酒事江湖117

    父亲与酒

    《 中华读书报 》( 2024年01月31日   03 版)

        ■侯志明 主持:丁帆

        记得有句谚语是这样说的:父亲和儿子的感情是截然不同的,父亲爱的是儿子本身,儿子爱的则是对父亲的回忆。这话仿佛是说给我的。

        父亲的一生,大多是在乡下度过的。六十岁以后才搬进县城。

        父亲从什么时候开始喝酒并喜欢上酒的,我不清楚。但我觉得父亲似乎天生与酒有一种不解之缘。从我记事那时起,就记得逢年过节时或者冬天漫漫长夜里,父亲会在一个小小的炕桌上,放一个酒盅、十几颗花生豆、一碟小咸菜。酒盅是黄铜做的,有点大,有点深,大概可以盛七八钱甚至一两酒。据说已祖传了三代,因此,每次父亲拿出这只酒盅,对我都是一个极大的诱惑。

        父亲并不多喝酒,可是每次总要喝上好长时间。在我小时候,他喝酒时,很多时候,我就站在一边静静地看。有时父亲高兴便会从那小小的碟子里,拿出两三颗花生豆放进我的嘴里,让我安心地去睡。可我希望的并不是这个,而是父亲喝完了酒,将他那只酒盅给我,让我以水代酒学着父亲的模样干几杯。

        有一次,好像是一个什么重大节日,父亲又摆上了那只酒盅和花生米、咸菜。父亲喝了一口,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起身出去了,我便急忙地将酒盅拿到手中,按想象中的男子汉的模样做了个一饮而尽的动作。不料酒杯里还有大半杯酒,呛得我上不来气,酒盅也“啪”的一下掉在了桌子上。父亲听见响声,转身推门回来,见酒洒了满桌,便急忙跳上炕来,双膝跪着,用手撑住两个桌角,嘴吻到桌面上,把我洒了的酒慢慢地吸进嘴里。

        大约从那以后,我再没玩过父亲的酒盅。而且从那以后,我对父亲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歉意和怜悯。这种强烈的歉意和怜悯,竟使我幼小的心灵萌生了要挣钱给父亲买酒喝的愿望。

        就是这年过年时,母亲给了我四元钱,让我去小商店给自己买一双鞋和袜子。我知道,这年全家都没买新衣服。我是最大的男孩子,这四块钱是母亲从买油盐的钱里抠出来的。到了商店,许多人正在柜台边争相买酒,我灵机一动,便拿这四元钱买了一瓶酒,竟然忘记了自己的鞋袜早已坏了,快要露出脚趾。我高高兴兴地把酒拿回家,父亲问我:“钱是从哪儿来的?”我说是母亲给我买鞋和袜子的。父亲一听就火了,走过来在我的脸上狠狠地拧了一把,然后拎着我的脖领,拉到了母亲跟前。那时大约是我的手冻麻了,加上心里害怕,“吧嗒”,抱在胸前的酒瓶掉在了地上。我赶紧扑倒在地上,希望把酒瓶抱住,可是酒瓶已经碎了,一块长长的玻璃扎进了我的手背。血立刻流了出来。

        那天父亲骂了我什么,我已记不清了。大概是骂我是个败家子,不懂得像我们这样的家庭,怎么能喝得起这么贵的酒。

        夜里,我的手开始钻心地痛起来。当我从疼痛的睡梦中哭醒时,我发现自己却被父亲紧紧地搂在怀里。他一边用一只粗大的手托着我划破的小手,一边用长满胡茬儿的嘴吻着我被拧过的脸蛋。那晚,父亲流泪了。就是从那次,我第一次知道,父亲的眼泪是咸的。

        后来,我大学毕业到了外地,第一次回家探亲时用自己挣的钱给父亲买回一瓶酒。喝了多年酒的父亲,听说是名酒,倒第一杯酒时,竟有点激动,将酒倒洒了。

        人老了,有时倒要说一些孩子的话。后来,我每次回家陪他喝酒时,他就会提起儿时我买酒的事,而且还问到我手上的伤痕。其实,我手上的伤痕早已不在了,而且从来就没有痛过。可是我没有想到划在我手上的伤痕,却在父亲的心上一直没有愈合。

        我们也长大成人为人父母后,父亲板结的面孔不但渐渐舒展开来,而且经常主动要和我们同桌喝酒。母亲虽然滴酒不沾,但也总是坐在旁边,从不反对我们喝酒,一直坐到我们结束。看着父亲三杯酒下肚后,红红的鼻子红红的脸,我觉得他更加慈祥可爱。他和我们一起喝酒的场面和时光也成了我们难忘而美好的记忆,我甚至觉得那是人世间最美的时候,是人世间无可替代的美好。

        2019年4月19日父亲去世了,终年八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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