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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4年01月17日 星期三

    《一匹狼的江湖》(三环出版社)是一部狼的自传,是一匹狼在人世间和狼世间辗转求生的传奇。李微漪继推出长篇纪实小说《重返狼群》之后,巧妙地转换叙事视角,以狼为第一口吻完成了这部新作,她用古灵精怪的语言,天马行空的想象,向人类展示出一匹小狼的成长历程和动物世界的“江湖恩怨”。190余幅真实图景穿插在或谐谑或庄严、也轻盈也深沉的文字中,让人看了时而忍俊不禁、时而珠泪满襟。与其说这是一部“动物自传”,倒不如说它更像是一部“生命寓言”,我们好像在格林的“狼生”里总能找到自己成长路上的影子。

    我们曾经从彼此的世界里路过

    《 中华读书报 》( 2024年01月17日   12 版)

        哈二爷的“灵魂拷问”

        我一点点地长大,妈妈常常带我出来玩,现在的我心宽胆大,皮糙肉厚不怕揍,见到狗就往上凑。我也认识了越来越多的小伙伴,虽然他们似乎不太愿意搭理我。

        “嘿,戴铃铛的毛小子,怎么以前没见过你呢,你也是这儿的业主吗?”

        “是在叫我吗?你是谁啊?”

        “没错,是我在叫你,我是哈士奇。”

        坐了那么久的冷板凳,居然有主动跟我搭讪的小伙伴,我一下子提起了精神。

        哈士奇伸出大鼻子深深地闻了我一口:“你闻起来挺像我的亲戚。你是谁啊?”

        “我是格林,我不认识你啊。你是哪边的亲戚呢?”

        “可能是远亲吧?嗯,一定是,叫我哈二爷,大家都喜欢这么尊称我。嗷呜——嗷呜嗷呜——”

        这一声魔音灌耳,让我瞬间呆住了!哈二爷的声音和我确实很像,终于找到有共同语言的了。

        “嗷呜——”

        “嗷呜——”

        我们都拥有被天使啃过的嗓子。确认过眼神,是亲戚没错!

        我喜欢跟哈二爷在一起玩,他不仅长得帅还很有内涵,他说他是一个行为艺术家。他教我各种疯狂的玩法,把东西咬碎撕开,按照自己的想法进行创作,他管这个叫“拆家秀”。我们的首次合作就是拆掉了地上的旧泡沫垫子。

        哈二爷说,他的祖上是拉雪橇跑长途搞货运的,进了城以后就改行做装修了。他继承了祖先使不完的精力,既然活着就不能闲着。

        哈二爷很欣赏我:“格林,你很有潜力!以后就跟着我干吧。”

        “好嘞!我觉得我长大以后一定像妈妈。”我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

        哈二爷听完,乐得直晃脑袋:“你可拉倒吧!她才不是你的亲妈呢。咱们是狗,四腿神兽!他们是人类,只有两条腿。他们养活我们,是我们的铲屎官。我们怎么可能长得像他们?”

        “不对,她就是我的亲妈妈。”

        “小格林,你真是傻得可爱,跟我来。喏,你到那个垃圾桶前面去照一照,看看自己的样子吧。”

        这真的是我吗?还是里面藏着另一个小伙伴?

        好像……真的……是我……原来我长成这个样子,我真的和妈妈不一样。

        “你现在明白了吧?总有时间也无能为力的事情。你以后没准儿会长得像我。所以跟我学,没错的!”哈二爷拍了拍我的脊背。

        哈二爷走后,我还停留在一种难言的悲伤中……

        “妈妈……我到底是谁啊?”

        獒场里的“盘逃大会”

        森格刚被管理员放出笼子,就直接冲到我面前。眼看他张嘴就咬,我慌忙闪开,一低头,从他肚子下面钻过去,撒腿就跑。

        森格的力道很猛,就是反应差了点。我这一穿花,他栽了个狗吃屎,爬起来一愣——

        “哟,这菜瓜还挺滑!”森格紧跟着我追,“兄弟们,盘他!”

        藏獒们一看有架打,也一拥而上!共赴“盘逃大会”。

        妈妈急得满头大汗。“格林快跑!”她呼啦一声打开窗户,“进屋!快!”

        我不进屋,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出来迟早还得挨打。玩命地跑吧,能跑多快跑多快!

        院子里刚乱套,皇爷爷就出来了,他大吼一声:“谁敢动他!我还在这儿呢!”

        皇爷爷飞身扑倒了森格,一口就叼住了他的喉咙:“你眼里没我了吗?!”

        “有、有、有……”森格吓得一动不敢动,摇尾巴投降。其他藏獒看见挑事的森格都被压制,不闹了,散会。制服了闹事的森格,皇爷爷看了我一眼,也不多话,转身就去晒太阳了,仿佛这种“叛乱”都是寻常事。

        我理了理乱毛,尾巴尖有点火辣辣的,刚才被森格抓掉了一撮毛。唉,自己舔舔就好了。

        “疼吧小菜瓜?受不了就退群呗。”是风雪在说话。

        “我不怕疼,好不容易找到了同伴,我不退群。”

        “我是为你好,”风雪轻轻一笑,“对我们而言,你还算不上同伴,只是个挨打的沙包。趁早走吧,你会被他们玩死的。大家都说你熬不过一个星期。”

        “你们为什么要打我?”

        “又不是只针对你,干架是藏獒的光荣传统,只不过你太菜了,所以只有挨打的份儿。”

        “你们为什么那么好斗呢?”

        “天性!我们的等级地位是打出来的,人类的敬畏也是打出来的。藏獒本就是战斗种族!”风雪高傲地抬起头,尽显雪域神兽的高贵气质。

        “那我也要打出自己的地位!”

        “你这小脑袋是不是烧坏了?敢跟藏獒拼八字,谁给你的胆量?”风雪笑了,“听我的,獒群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你妈妈怀里去吧。”

        “不,我既然入群了,就决不回头!”

        乔默说,“我就是狼”

        怀着对狼的种种不解和猜测,我跟本地狗乔默说起了这件事。乔默笑道:“傻弟弟,你也该知道了,你就是狼!狼就是你,这不是你的小名,这是你的本质!正因为你是狼,所以牦牛会围攻你,羊群会惧怕你,狗会咬你,而人类……会猎杀你!”

        “人类为什么要杀我?我做错什么了?”

        “你不需要做错什么,只要是狼,就得消灭。因为人类认定狼凶残狡诈,猎杀牛羊。从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就稳坐草原第一害兽的交椅了。”

        “可是我没有杀过牛羊,我还帮妈妈牧羊呢。”

        “你以为你赶过几次羊就成牧羊犬了吗?无论你怎么改变,如果整个群体都被定罪,你一个人的清白有意义吗?”

        我缓缓坐下,望着山下妈妈屋子的炊烟出神。

        “不会的,妈妈就是人类,她对我很好。我在城市里生活过,那里的人也没有伤害过我。”

        “人类里也有一些爱动物的,可你有几条命来赌他们爱不爱呢?”

        我是狼?可我没见过狼。狼和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仇?而我,在遗失的记忆里又经历过什么?为什么会形单影只?我还有同类吗?

        “当然有了!”乔默用鼻尖指着很远很远的山峦,“狼群藏在没人的深山里,行动很隐蔽。春天到秋天他们都是分散狩猎,到了冬天,狼群就会集结起来。”

        “你见过狼?”

        “当然,我早就告诉过你,我有好几个长成你这样的朋友,只是那时候你还是个小傻子,跟你说了也不明白。”

        “你能带我去见见他们吗?”

        “你跟人类生活在一起,狼群可不喜欢带着人味儿的家伙。”

        我被人类养大,我觉得人类是善良的。我很想寻找到狼群,问问他们这到底是为什么?有没有可能修复这种关系,让狼和人友好地相处呢?狗和人不也相处得很好吗?

        “老弟,你好天真。”乔默笑得满地打滚,我对乔默的话将信将疑。

        少年狼偶遇大鹫哥

        这天,我匆匆吞了一口狗粮垫底,就翻墙跳出獒场,想寻找小猎物。没想到,獒场外正有一大群牦牛在啃草。我落在了牛群中间。一头小牦牛冷不丁和我对上了眼,吓得哞叫了起来。牛群一抬头,天敌相见,分外眼红。

        那头“戴墨镜”的牦牛瞪眼叫了起来:“就是他!上次啃牛头的就是他!”

        “这小子落单了,给他一犄角!”

        “踩死他!!”

        “废了他!!!”

        以往有妈妈在,还能喝退牛群,然而我一落单,黑压压的牛群便将我包围了。我左躲右闪还是被牛蹄踢了几脚,腰间一重,又被牛角挑飞起来,我发出一声惨叫。

        河面上有几个人正在凿冰取水。激战之后,我又痛又渴,也想上前喝口水。谁知那些人看见我,便拿起木棍和铁棒向我打来。

        我慌忙逃上河岸,迎面又遇到了狗帮。他们见我受伤,机会难得,张牙舞爪向我扑来!

        独狼受伤被犬欺!

        山上没水,也没食物,我孤军奋战……比消耗,拼耐力。

        直到午后,牛困狗乏,他们才纷纷散去。

        在一片无法逃离的孤寂中,我蜷缩起身体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阵疼痛将我惊醒!我猛地撑起身来,身边一团黑影呼的一下闪开了。

        “谁?!”

        “你是谁?!”

        “喔?你还是活的呀?冒昧了。”大鸟收拢长翅,摆动着肩膀,一步一跳地迈着鹰步向我靠近,他点着头颇为礼貌地说,“我是大鹫哥,草原上的肉体回收工。伙计,你还没准备好的话,我可以等你一会儿,不着急。”

        “你打算袭击我吗?”我摆正身体,避免用后背和柔软的肚腹对着他。

        “别紧张,我只管接送,从不主动,在终点守候就行。确切来说,兀鹫和狼是战略合作伙伴,兀鹫会跟着狼群打扫战场。狼会跟着兀鹫找到吃的。作为伙伴,送送你,也是可以的。”

        我想我懂他的意思了。

        这一天,命运的重锤将我击落谷底。兀鹫在身后等着收回我的肉身,眼前是死亡的深渊和彻底的虚无。

        “大鹫哥,你见过很多生命的结束吗?”

        “是的,很多,也包括人类。我带他们飞升天界。”

        我仰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如果所有的生命最终都要消亡,那么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伙计,是过程,是你经历过的每一个瞬间。每个生命都会在终点回望来时路,有的一生无悔,有的满是遗憾。”

        “我不想满是遗憾,怎样才能一生无悔?”

        “那就要问你自己了,这个没有标准答案。很多人到生命的终点最遗憾的是没有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想做的事是去远方,但是我感觉很挫败,离开了妈妈的庇护,我什么都不是。”

        “你是狼啊,每个生命都有独特的潜能和天赋,如果不去唤醒,就会慢慢消失。这需要你去发掘自己的潜能。”

        “可是怎么唤醒呢?我做不到啊。我走出的每一步都受到阻挠,整个大草原都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呵呵,少年狼,别把一时挫败无限放大。雪山、峡谷、草地、大湖、密林、溪流、荒漠……你都应该去看看!而不是在这个小山包上感叹狼生。每个孩子都有脱离保护的那一天,失败很正常,迈过这个山包,回头再看,那些曾经的恐惧不过虚惊一场。”

        目送他飞远。我重新找了一个避风安全的地方,舔着伤,养精蓄锐。

        来自狼叔的“营救”

        一天黄昏,山风飘过我的鼻翼,我突然有了某种第六感,向着夕阳落山的方向:“嗷呜——”

        山那边隐约传来了一声回应:“嗷呜——”

        只有我知道,他来了,他循着气息找来了。

        我翘首以待。虽然没看见狼叔现身,但我能感觉到,他就在附近。

        我在雪地里打滚,把皮毛擦洗得光亮蓬松,咀嚼干草,清洁牙齿。慢慢地舔理爪子,随时做好准备,我要以最佳状态面见我的同族。

        这天夜里,山坡上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窸窸窣窣越来越近。夜风送来熟悉的味道,是他,狼叔!我竖起了耳朵,惊喜地迎了上去:“你来啦?”

        “嘘……”他的行动很安静,把我全身迅速嗅了一遍,似乎在做安全检查,“人类给你装了定位器吗?”

        “没有,怎么了?”

        “快走!”他的语气不容置疑。然后迅速转身,没入黑暗中。我急忙跟上。

        踏着狼叔的足迹,我才发现那爪印比我大一圈。他的身形魁梧,比我高出一个脑袋。他身上的味道给我一种特别的亲切感。

        直到已远离营地,狼叔才略微放缓了脚步,他说话间带着浓重的野外口音:“孩子,你是怎么落到人类手里的?为什么不逃跑?”

        我奇怪了:“为什么要逃跑呢?”

        他也奇怪了:“难道父母没告诉你要远离人类吗?人类是动物的头号公敌!”

        我委屈地折下耳朵:“我亲生父母的样子,我没见过。”而后我遥望着小屋的灯光:“他们是我的家人。”

        狼叔又仔细嗅闻了我的味道,幽亮的目光在我身上扫描:“我们才是你的家人!你知道你是谁吗?”

        “我是……格林?”

        “人类给你的名字?”他嗤之以鼻,像看待一个迷途的傻小子,“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还记得我出生在这片山脉,”我指指山那边,“就在那小溪源头灌木丛下的狼洞。”

        “啊!那个老狼洞?!”狼叔很震惊,“原来你是我大哥的孩子!你还活着?!”

        我也惊了,他真是我叔叔,难怪闻起来如此亲近。我忙问:“我的父母在哪儿?”

        狼叔愤恨地咬着牙:“他们已经死在人类的手里了。就是今年春天的事。”

        我心里一阵绞痛,虽然当初发现狼洞时就早有预感,但此刻听到详情,还是忍不住伤心。

        狼叔的讲述和我零碎的记忆终于拼出了那场狼族的劫难。

        狼叔没想到,我还能找回家来。他把爪子搭在我的肩背上,神色凝重:“孩子,人类是我们最危险的仇敌,忘记格林这个名字!跟我走吧。永远离开人类。”

        我深吸了一口气:“叔,我没有想过要离开她,我从小就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她从没伤害过我,人和人也不一样啊,能不能带着她一起……”

        狼叔打断了我的话,他的目光变得犀利起来,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看来你已经成了一只家养狼,习惯了匍匐在人类的篝火旁。”他失望地喷了一口鼻息,满眼睥睨的神情。

        “我就是一只真正的狼!我会捕猎,我还能……等等我!”

        狼叔没有给我解释的机会,他果断撇下我,飞奔而去。

        我奋力追赶,他却早已消失在夜幕中。

        重返狼群,天高水长

        纵有万般不舍,离别的时刻还是到了。

        彻夜的狼嗥之后,狼族成员纷纷聚集,队伍越来越壮大。

        我目瞪口呆。仰望天空那轮明月,原来,我们狼族敬的是天地。

        清晨,狼群已出现在北山垭口,他们列阵而行,秩序井然。虽然在饥饿的催逼之下,有的成员已饿得身瘦毛长,但这更激发了他们生存的斗志。狼群要活下去。

        狼群在那边,我在这边,隔山相望。

        妈妈捧着我的脸,她似乎有很多的话,却如鲠在喉,只是轻声地问:“妈妈再也看不到你了,是吗?”

        望着妈妈的眼睛,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感觉心里阵阵酸痛,一股热流突然涌了上来,模糊了眼眶。我长到这么大,经历过那么多生死劫难,从未哭过,而今,我却流泪了。

        妈妈是我在凡间的引渡者,是我唯一眷恋的人类。我们曾在阳光下拍手,在草海里拥抱,在大雪纷飞中迷离了双眼,在狼山之巅纵情长啸。我们一起摸鱼,一起追兔子,在山坡上观赏风景,在落日里吹散蒲公英,我们也一起挨饿受冻相依为命……以后再也不能和她一起做这些事了。长久以来,在我内心里,物种归属感和身为人类一分子的认同感在激烈碰撞。

        “走吧,”妈妈抱了抱我,像小时候那样吻着我的额头,“勇敢一点,妈妈看着你走。”

        转身的那一瞬间,我听到了她的啜泣声。我心痛地回头想要安慰妈妈,她哭着喊:“走!快走!”

        她把我向前一推,似乎多一秒的犹豫,就再难控制决堤的泪水:“走!”

        我深呼吸,用尽全部的力量,抬起了一只前爪,咬着牙,终于迈出了离开妈妈的第一步……

        (本文摘自《一匹狼的江湖》,李微漪著,三环出版社2023年12月第一版,定价:69.00元)

        (本版文字由燕婵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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