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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3年12月13日 星期三

    “跨文化”背景下的三重思绪

    ——“跨越丛书”总序

    刘东 《 中华读书报 》( 2023年12月13日   13 版)

        着手创办这套新的丛书——“跨越丛书”,是为了到“跨文化”的背景下,来提示下述三重思绪的主旨——而数十年间,它们一直是我念兹在兹、挂在嘴边的话题,无论是当年在北大的比较文学所,还是如今在浙大的中西书院。

        第一重就是所谓的“混杂性”。不夸张地说,凡是注重于比较思维的人,或者凡是盯紧了文化跨越的人,都会本能地抗拒——至少是犹豫或有所保留——有关“本真”或“正宗”的夸张。因为在实际上,地球上绝大多数的现有文化,全都经过了传播、叠加与杂交。——也正是出于这样的心念,我才会在以往的著述中写道:“什么才是这种‘比较文学’的犀利方法呢? 如果简单和形象一点地回答,那就是能像分析化学家那样,让目力得以钻进现有的物体之中,甚至能看穿组成它的分子式,以致当一粒石子在别人眼中,还只表现为力学上的坚硬固体时,却能在你的解析中被一眼看穿,而呈现为‘碳酸+钙’之类的文化化合物。”(刘东:《悲剧的文化解析·自序》)

        特别需要提示的是,尤其是到了这个“后殖民”时代,我们才既恍然大悟、又追悔莫及地发现,在近代西方的、爆炸性的全球性扩张中,所有非西方世界所受到的空前压强,也就在由此造成的文化化合层上,浓重地造成了文化压迫和辗轧,而且这样的压迫还往往是我们不闻其臭的、基本失语的。——比如,在动情地唱着“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永永远远是龙的传人”的时候,或者在动情地唱着“让海潮伴我来保佑你,请别忘记我永远不变黄色的脸”的时候,在我们中间已很少有人还能够想到,“正如奇迈可(Michael Keevak)向我们揭示的,其实在迟至18世纪中期之前,欧洲人对于‘东亚人’的肤色描述,还多是白皙、略暗的白色、橄榄色等等,换言之更同自己的肤色相近;而当时被他们归为‘黄皮肤’的,倒是在19世纪被归为‘白人’的印度人。”而进一步说,“中国肤色的这种‘由白变黄’,也就正好在欧洲人那里,对应着18世纪流行的‘中国热’,以及又在19世纪流行的‘中国冷’。”(刘东:《〈大海航译丛〉总序》)

        第二重则是所谓的“生产性”。无论如何,虽说单只从历史的“短时段”来看,文化的对撞难免要带来血与火,带来难以喘息的辗轧与压迫,可一旦放眼于历史的“长时段”来看,又未必不能带来文化的互渗与杂交,并且就基于这样杂交而寻求向上的跃升。早在任教于北大比较文学所时,我就不断告诫要在方法上“退一步,进两步”,而这也就意味着,不妨把我们的工作比作文化上的化学家,既要通过“分析”来暴露和祛除外来的覆盖,又要通过“化合”去丰富和加强固有的文化。——在这个意义上,如果冯友兰曾经提出过“照着讲”和“接着讲”,而且明显侧重于后一种讲法,那么,我则有针对性地又提出了“从接着讲到对着讲”,也同样把重心落到了后一种讲法上:“它不仅不再把精神囿闭于某一特定的统绪,甚至也并不担保仅靠两种或多种传统间的对话与激发,就一定能够帮助摆脱深重的文明危机;它唯一可以承诺的是,文化间性至少会带来更多的头脑松动和思想选项,使得我们有可能挣脱缠绕已久的文化宿命论,从而有可能进行并不事先预设文化本位与文化归属的建构。”(刘东:《从接着讲到对着讲》)

        说到根子上,也只有借助于这样的“生产性”,或者借助于这种交互性的“对着讲”,我们才真正可能去拯救自家的传统,而不是人为竖起一道刚性的篱笆,把这种传统给“保护”成了世界文明的“化外之物”,或者给“保护”成了只能被圈养起来的大熊猫。——事实上,对于此间的这番道理,我也早在别处给出了论述:“正是在这种具有‘自反性’的‘对着讲’中,我们在把自己的国学带入那个‘大空间’的同时,也应当头脑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身后的传统无论多么厚重和伟大,都绝不是什么僵硬的、刀枪不入的死物;恰恰相反,它会在我们同世界进行持续对话的同时,不断借助于这种对话的‘反作用力’,而同整个国际文化展开良性的互动,从而不断地谋求自身的递进,也日益地走向开放与自由。如果宏观地展望,实际上全世界各个民族的‘国学’,都在百川归海地加入这场‘重铸金身’的运动,而我们的传统当然也不能自外于它。”(刘东:《国学如何走向开放与自由》)

        第三重又是所谓的“或然性”。也就是说,即使在文化的碰撞与交汇中,确实可能出现某种“生产性”,但我们仍不可盲从任何前定的目的论,仍不能秉持任何浅薄的乐观论。毕竟,并不是所有的文明间的叠加,全都属于具有前途的文化融合,那也完全可能杂交出一个怪胎,只因基因的排斥而无法传宗接代,只能够逐渐式微地无疾而终。在这个意义上,所谓“文化间性”也只是开放的和不确定的;而且,这种或然性的历史结构,或者开放性的可能世界,也就正好敞开了我们的深层思索,留给了我们的文化选择。——而此中的成败利钝,又正如我在以往议论过的:“如果我们已从比较哲学的角度看到,宋明理学乃是作为中土主导价值的儒学,同当年的西学、即印度佛学之间的交流产物,那么,我们也就可以再从比较哲学的角度想到,要是为此吃尽了千辛万苦的玄奘当年,走到的那个西天竟不是印度、而是更远处的希腊,则此后作为文化间性的发展,也就会显出完全不同的景象,甚至超出了后人的理解和想象。”(刘东:《天边有一块乌云:儒学与存在主义》)

        当然在另一方面,既然还没有停止自己的运思,还没有放弃自己的努力,那么,至少在当下的这个历史瞬间,我们也同样没有理由说,人类就彻底丧失了自己的前途,而历史也就此彻底沦为了黑洞。如果我们既能从心情上回到那个“轴心时代”,又能基于那“四大圣哲”的价值立场,去展开新一轮的、充满了激情的“文明对话”,那么,就足以从跨文化的角度发现,真正能结出丰硕成果的对话,决不会发生在孔子与释迦牟尼、或者孔子与摩西之间,而只会发生在孔子与苏格拉底之间。——这也正是我晚近正在不断呼吁的、一种真正可以普适于人类的“文化生产性”:“也就恰是在这一场剧烈冲突的背后,甚至,正是因为有了如此激烈的化合反应,反而应当求同存异地、‘更上层楼’地看到,其实在这两大世界性文明之间,倒是罕见地共享着一连串的文化要素,包括多元、人间、现世、经商、感性、审美、乐观、怀疑、有限、中庸、理性、争鸣、论理、伦理、学术、讲学等等。也正是鉴于这两者间的‘亲和性’,自己晚近以来才越来越倾向于认定,我们正孜孜以求的‘中国文化的现代形态’,绝不会只是存在于本土的文化潜能中,而更加宽广地存在于文明与文明之间,特别是‘中国与希腊’这两者的‘文化间性’中。”(刘东:《悲剧的文化解析·自序》)

        但愿收进了这个系列中的著作,无论其具体的问题和立场如何,都能激发出对于上述要点的持续关注,使得大家即使在剧烈的文明冲突中,也不敢稍忘自己所肩负的、唯此为大的历史责任!

        (“跨越丛书”,九州出版社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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