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晓原 刘兵
江:
这么多年来,我们确实一直在用实际行动支持“哲人石丛书“”。我在《中华读书报》上特约主持的科学文化版面,到这次已经是第200期了,这个版面每次都有我们的“南腔北调”对谈,已经持续21年了,所以在书业也算薄有浮名。因为我们每次都找一本书来谈,在对谈中对所选的书进行评论,并讨论与此书有关的其他问题。在我们的对谈里,“哲人石丛书”的品种,相比其他丛书来说,肯定是最多的,我印象里应该超过10次。
另一个问题就是我个人的看法了,我觉得把它叫做“科普丛书”是不妥的,这我很早就说过了,那会儿10周年、15周年时我就说过,我觉得这样是把它矮化了,完全应该说得更大一些,因为它事实上不是简单的科普丛书。我的建议是叫“科学文化丛书”。刚才潘涛的发言里,我注意到两种说法都采用,有时说科普丛书,有时说科学文化丛书,但是从PPT上的介绍文字来看,强调了它的科学文化性质,指出它有思想性、启发性,甚至有反思科学的色彩,这也是“哲人石丛书”和国内其他同类丛书明显的差别。
其他类似丛书,我觉得多数仍然保持了传统科普理念,它们被称为科普丛书当然没有问题。现在很多出版社开始介入这个领域,它们也想做自己的科普丛书。这一点上,“哲人石丛书”是非常领先的。
刘:
类似的丛书还有很多,比较突出的像“第一推动丛书”等,其中个别的品种比如说霍金的《时间简史》,和“哲人石丛书”中的品种比起来,知名度还更高。
但是“哲人石丛书”在同类或者类似的丛书里确实规模最大,而且覆盖面特别广。按照过去狭义的科普概念,大部分也可以分成不同的档次,有的关注少儿,有的关注成人,也有的是所谓高端科普。“哲人石丛书”的定位基本上是中高端,但是涵盖的学科领域包括其他的丛书通常不列入的科学哲学、科学史主题的书,但这些书我们恰恰又有迫切的需求。这不仅仅是在学术界,延伸一下来说,“哲人石丛书”里有一些选题,有一些版本,其实对于国内相关的学术研究也是很有参考价值的。据我所知,涉及科学史,包括人物传记,对于学术界也很有价值。
因为“哲人石丛书”涉及的面非常之广,这样影响、口碑就非常好。而且还有一个突出的特色,它关注科学和人文的交叉,我觉得这样一些选题在这套书里也有特别突出的特色。
刚才你提到,我们谈话里经常发生争论,我觉得今天我们这个对谈,其实也有一点像我们“南腔北调”的直播——不是从笔头上来谈,而是现场口头上来谈。我也借着你刚才的话说一点,你反对把这套丛书称之为“科普”,其实不只是这套书,在你的写作和言论里,对科普是充满了一种——怎么说呢——不能说是鄙视,至少是不屑或者评价很低?
我觉得这个事也可以争议。如果你把对象限定在传统科普,这个可以接受。传统科普确实有些缺点,比如只讲科学知识。但是今天科普的概念也在变化,也在强调知识、方法、思想的内容。在这里面就不可能不涉及相关的科学和人文。当然这些又不只是称之为科普,叫科学文化也是可以的。但是拒绝了科普的说法,会丧失一些推广的机会。
说科普大家都知道这个概念,而且大家看到科普还可以这么来做。如果你上来就说是科学文化,可能有些人就感到陌生了,这也需要普及。读者碰巧看科普看到了“哲人石丛书”,他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些东西,我觉得也是很好的事。我们何必画地为牢,自绝于广大的科普受众呢。
江:
这些年来,我对科普这个事,态度确实暧昧,刚才你说我鄙视科普,但是我科普大奖没少拿,我获得过三次吴大猷奖,那都不是我自己去报的,都是别人申报的。我一面老说自己不做科普,但一面也没拒绝领科普奖,人家给我了,我也很感谢地接受了。
我之所以对科普这个事情态度暧昧,原因是我以前在科学院工作过15年,在那个氛围里,通常认为是一个人科研正业搞不好了才去搞科普的,如果有一个人只做正业不做科普。另一个人做了同样的正业但还做科普,人们就会鄙视做科普的人。这也是为什么我老说自己不做科普的原因。
刘慈欣当年不敢让别人知道他在搞科幻,他曾对我说:如果被周围的人知道你跟科幻有关,你的领导和同事就会认为你是一个很幼稚的人,“一旦被大家认为幼稚,那不是很惨了吗?”在中科院的氛围也是类似的,你要是做科普,人家就会认为你正业搞不好。我的正业还不错,好歹两次破格晋升,在中科院40岁前就当上正教授和博导了,这和我经常躲着科普可能有一点关系,我如果老是公开拥抱科普,就不好了嘛。
我1999年调到交大后,对科普的态度就比较宽容了,我甚至参加了一个科技部组织的科普代表团出去访问,后来我还把那次访问的会议发言发表在《人民日报》上了,说科普需要新理念。
科普和科幻在这里是一个类似的事情。但咱还是说回“哲人石丛书”。刚才你说选题非常好,有特色,这里让我们看一个实际的例子。我们“南腔北调”对谈谈过一本
《如果有外星人,他们在哪? ——费米悖论的75种解答》,书中对于我们为什么至今没有找到外星人给出了75种解答。这书初版时是50种解答,过了一些年又修订再版,变成了75种解答。这书有非常大的人文含量,我们也能够想象,我们找外星人这件事情本身就不是纯粹的科学技术活动。要解释为什么找不到,那肯定有强烈的人文色彩,这样的书我觉得很能说明“哲人石丛书”的选题广泛,内容有思想性。
刘:
我还是“中国科协·清华大学科学技术传播与普及研究中心主任”,在这样一种机构,做科普是可以得到学术承认的,本身就属于学术工作和学术研究,可见科普这个概念确实发生了一些变化。
当然,严格的界定只普及科学知识,这个确实是狭义的。如果说以传统的科普概念看待“哲人石丛书”是矮化了它,那我们也可以通过“哲人石丛书”来提升对科普的理解。今天科普也可以广义地用“科学传播”来表达,不只是在对社会的科普,在整个正规的中小学教育、基础教育、大学教育也在发生这样的变化。
江:
有一次在科幻界的一个年会上,我报告的题目是《远离科普,告别低端》,我认为如果将科幻自认为科普的一部分,那就矮化了。我这种观点科幻界也不是人人都赞成,有的人说如果我们把自己弄成科普了,我们能获得一些资源,你这么清高,这些资源不争取也不好吧? 科普这一块,确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和想法。
总的来说,传统科普到今天已经过时了,我在《人民日报》上的那篇文章标题是《科学文化:一个富有生命力的新纲领》(2010.12.21),我陈述的新理念,是指科普要包括全面的内容,不是只讲科学中我们听起来是正面的内容。
比如说外星人,我们国内做科普的人就喜欢寻找外星人的那部分,人类怎么造大望远镜接收信息,看有没有外星人发信号等。但是他们不科普国际上的另一面。在国际上围绕要不要寻找外星人有两个阵营,两个阵营都有知名科学家。一个阵营认为不要主动寻找,主动寻找就是引鬼上门,是危险的;另一个阵营认为应该寻找,寻找会有好处。霍金晚年明确表态,主动寻找是危险的,但是我们的科普,对于反对寻找外星人的观点就不介绍,你们读到过这样的文章吗? 我们更多读到的是主张、赞美寻找外星人的。这个例子就是说明传统科普的内容是被刻意过滤的,我们只讲正面的。
在“哲人石丛书”里有好多品种符合我这个标准,它两面的东西都会有,而不是过滤型的,只知道歌颂科学,或者只是搞知识性的普及。对知识我们也选择,只有我们认为正面的知识才普及,这样的科普显然是不理想的。
刘:
确实如此。我自己也参与基础教育的工作,比如说中小学课标的制定等。现在的理念是小学从一年级开始学科学,但又一个调查说,全国绝大部分小学的科学教师都不是理工科背景,这是历史造成的。而另一方面,我们现在的标准定得很高,我们又要求除了教好知识还要有素养,比如说理解科学的本质,科学的本质是什么呢?“哲人石丛书”恰恰如你说的,有助于全面理解科学和技术。比如说咱们讲科学,用“正确”这个词在哲学上来讲就是有问题的。
江:
我想到一个问题,最初策划“哲人石丛书”的时候,有没有把中小学教师列为目标读者群? 潘涛曾表示:当时可能没有太明确地这么想。当时的传统科普概念划分里,流行一个说法叫“高级科普”。但确实想过,中小学老师里如果是有点追求的人,他应该读,而且应该会有一点心得,哪怕不一定全读懂。潘涛还发现,喜欢爱因斯坦的读者,初中、高中的读者比大学还要多。
刘:
我讲另外一个故事,大概二十年前我曾经主编过关于科学与艺术的从书,这些书现在基本上买不到了,但是前些时候,清华校方给我转来一封邮件,有关搞基础教育的人给清华领导写信,他说现在小学和中学教育强调人文,那么过去有一套讲艺术与科学的书,这套书特别合适,建议再版。学校既然把邮件转给我,我也在努力处理,当然也有版权的相关困难。我们的图书产品,很多都没有机会推广到它应有的受众手里,但实际需要是存在的。我觉得有些书值得重版,重新包装,面向市场重新推广。
江:
出版“哲人石丛书”的是“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这样的社名在全国是很少见的,常见的是科学技术出版社,上海也有科学技术出版社。我们应该更好地利用这一点,把“哲人石丛书”推广到中小学教师那里去,可能对他们真的有帮助。
也许对于有些中小学教师来说,如果他没有理工科背景,“哲人石丛书”能不能选择一个系列,专门供中小学现在科学课程教师阅读?选择那些不太需要理工科前置知识的品种,弄成一个专供中小学教师的子系列,那肯定挺有用。
刘:
不光是没有理工科背景知识,有理工科背景知识的也同样需要,因为这里面还有大量科学人文、科学本质等内容,他们恰恰是最需要理解的。但是总的来说,有一个这样特选的子系列,肯定是值得考虑的事情,因为现在这个需求特别迫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