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与月亮的传说

    迷信在近现代的表现与其在中世纪的表现并无二致，但由于年代更近，所以档案记录更为完备。在旧制度时期，有些教职人员致力于详细记载其教区内出现的各种信仰，以期能将其逐一消灭。这些教会神职人员的著作往往是我们在研究17～18世纪乡土传统与民间信仰时可参考的最佳史料来源。

    在卷帙浩繁的信息当中，野生动物有着自己的一席之地，狼（与乌鸦一起）再一次被推到了台前。20世纪初的时候，对于狼的恐惧情绪在任何地方都是一样的（即使是在过往从来没有狼出没过的地区也不例外），各种传说、防狼政策、迷信仪式层出不穷。起哄绝大多数都与遇狼之凶险有关。在一年的不同月份以及一天的不同时辰遇到狼，有着不同的预兆，可能带来的风险也大有差异。早上遇到狼是比较走运的，因为这只会让你失声，而若是晚上遇到了狼可就倒霉了，因为这会导致整个人全身麻痹，动弹不得，任凭宰割。在夏天遇狼比在冬天遇狼脱险的可能性更大。一年中最可怕的遇狼时间是在圣诞节前后接近黄昏的那阵，而最糟糕的遇狼场地是在森林的边缘以及墓地里，遇到的狼最怕是毛色棕红、黑色或是带有条纹的，而灰狼就明显没有那么强的攻击性。狼通常在冬至到主显节之间的这段时间是尤其凶险的。在很多说德语的地区都把每年的这段时间称为“狼季”（Wolfzeit），因为长夜、酷寒、猎物稀少使得这些食肉野兽的危险性在此时臻于顶峰。

    狼在世界各地都因凶残、狡诈和食人而臭名昭著，人们为了自我防御想尽了各种办法。而在当时的人们心目中，最有效的手段莫过于向专门的圣徒祈求守护：在法国有圣犹士坦、圣热内维、圣埃尔维、圣于贝、圣洛朗、圣卢普；在意大利有圣安布罗斯、圣博莱瑟、圣多拿狄、圣方济各、圣奥努弗里；在日耳曼诸国有圣布赖斯、圣康拉德、圣日多达、圣鲁多夫、圣西珀特、圣沃尔夫冈；在英伦三岛上（尽管狼自很早的时候就在那里绝迹了）还有圣碧瑾、圣卡拉多、圣哥伦巴、圣埃德蒙、圣派翠克。牧羊人为了守护自己的畜群，开发出了形式种类极为丰富的护身符（这些物件绝大多数取材于狼自身，如狼毛、狼尾、狼牙、狼爪等）、吉祥物、符箓、咒语以及多少渗透着基督教色彩的祈祷文。其中流传最广的一部是《荡狼主祷经》，但其内文在不同的地区存在很大的差异。在17世纪的阿登大区，这种咒文通常是这样的：“雄狼、雌狼、少狼，吾奉现世主神之名咒缚与尔等：尔等于吾而及吾之蓄养无堪受奉养之德，正如尔主大邪之首于吾圣堂之牧无堪受奉养之德。愿吾圣乔治大德封汝之巨口，愿吾圣若安大德断汝之利齿。”在18世纪的香槟大区则是这样：“放牧七年的圣热内维，求你看护我的畜群莫受狼袭；圣玛丽，求你羁束那狼；圣阿加特，求你拴住它们的利爪；圣卢普，求你扭断它们的脖子！”话虽如此，但在那个年代，往往只要象征性地发出赶狼的嘘声，在心理上基本就算是把狼轰跑了。所以在诺曼底从12世纪到18世纪基本都是用同一套招式：“咄！ 滚吧狼！ 咄咄咄！”另外，在对于狼的态度方面，人们往往倾向于去绥靖和讨好，而不是直接诅咒，民间流传很广的说法认为，牺牲掉一两头羊羔献给狼享用是很能见效的驱狼维护畜群安全的良方。

    比狼更可怕的是御狼术士。相传这种术士与地狱魔鬼订立了盟约，因此具有了操纵这些凶兽的能力，他们会发出让狼能够理解的指令，保护狼群避开围猎者和打狼团，将它们藏匿在自己隐居的山洞或阁楼里，作为回报，狼有时候会向对术士及其家人不敬的邻居发动复仇，杀掉他们畜养的牲畜，甚至袭击妇孺。但术士也同样可以约束这些凶兽，制止它们肆意破坏，滥杀无辜。这些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在史料中给人留下的印象也是暧昧不清，后来的传奇文学通常把他们表现为古装打扮，服色或是樵夫，或是羊倌，甚至还有的将其描绘成古时候的狼人。他们通常戴着红色手套，拉着用狼肠为弦的小提琴，身后跟着一群狼。若你偶然碰上这么一位，一定要毕恭毕敬，笑脸相迎，他找你要喂狼的食物你千万要给足。如若不然……后果可想而知。

    但是狼死了以后，却浑身都是宝。这时候它们不再有任何威胁了，而且狼身体上的很多部件都可以用来作为医疗或是预防疾病的神器。狼皮用来做大衣的话，质量固然不佳，但保暖效果格外好，而且还有驱赶野兽的功用，对于野猪、熊、蛇等有奇效，当然还包括其他的狼。同样，若用狼爪、狼牙、狼皮做成护身符带在身上，可以起到退治恶灵及其他邪门力量的作用。把狼头或是狼爪钉在房屋或是马厩的门上，据说可以阻止扒手、巫师和恶魔进入。把狼心和狼肝晒干磨成粉，就可以用来炮制魔药，治愈多种蚊虫叮咬、跌打损伤、恶性肿瘤、痈疮溃烂、癫痫抽搐，药粉甚至具有起死还阳的神力。但狼的体液和器官往往最能见奇效的领域，莫过于提升性能力：狼油、狼精、狼尿、狼血、阳具和尾巴都可以入药，制成各种能为男性带来强悍性能力的药水、药膏、春药甚至功能性饮料，能让常年不孕不育的妇女怀上孩子，也能保证夫妻之间的忠贞，让女方免于出轨私通。

    在与狼旷日持久的交战中，人们得到了一条非常重要的经验，那就是狼在后腿下盘存在着严重的缺陷，其力量和平衡都集中在前半身，其骇人的残暴特征也都依赖前半身。所以在猎杀狼的战役中，最好是从背后偷袭，逼狼回头或是转身；在一些绘像中会有骑士骑在狼身上的形象，手里拿着火烛，头扭到后面看着狼的尾巴，这也算是对于狼形象的一种漫画式的丑化。

    近现代的信仰中还总是不忘强调狼与月亮之间的关系。关于这个主题，有几种古时候流传下来的传说：有的讲月亮偷了狼的影子，狼会对月嗥叫是为了讨回属于它的东西；有的则相反，说狼爱上了月亮，所以几乎每到月明之夜都会向天吟唱自己的爱恋之情。但一些年代较近的文献给狼的这种举动提供了一个更加富有传奇色彩的解释。话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地球上正在经历一场漫长的冬夜，月亮降临到世间探险，查访某件令她好奇的事情。但在一个森林中，她被挂在了虬结缠绕的树枝树藤之间，无法脱身。最后是狼出现帮她解了围。到了清晨时分，月亮不得不逃回天上，但她带走了狼的影子，作为与狼共度如此难忘一夜的纪念物。从此以后，狼就经常向天嗥叫，向月亮问个清楚，也寄期望于她能再度回到它的身边。而且，在月相变化的不同阶段，狼的啸月之声也有所不同，或高亢或低沉。

    这个美丽的传说迅速传遍了欧洲，甚至扩展到了近东（在这些地方，主角有时会由狼变成熊或狐狸），这其实很大程度上可能是暗合了希腊神话故事中的一些元素：阿尔忒弥斯既是月亮女神，又是狩猎女神，每到夜里，在她庇护下的野兽们都会望着月亮，高声颂唱对女神的崇敬、感恩与敬仰之情，向她宣誓效忠。

    （本文摘自《狼的文化史》，[法]米歇尔·帕斯图罗著，白紫阳译，生活 读书 新知三联书店出版，定价：69.00元）

    （本版文字由燕婵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