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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3年09月20日 星期三

    唐寅:烟花队里醉六如

    《 中华读书报 》( 2023年09月20日   12 版)

        〔明〕唐寅《骑驴归思图》,绢本淡设色,77.7厘米×37.5厘米,上海博物馆藏

        〔明〕唐寅《春山伴侣图》,纸本水墨,绢本设色,82厘米×44厘米,上海博物馆藏

        〔明〕唐寅《落霞孤鹜图》,绢本设色,189.1厘米×105.4厘米,上海博物馆藏

        〔明〕周臣《春山游骑图》,绢本设色,185.1厘米×64厘米,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明朝初期,画坛兴起一番从未有过的腥风血雨,起因在于朱元璋。元朝画家可以隐居,但是朱元璋上台后规定文人不为皇帝服务的,罪该万死。所以元代入明画家大部分被朝廷召用,像倪瓒不肯屈就,结果被整到了狱中。

        应召的画家们日子也不好过,徐贲、杨基、张羽、高启并称“明初四才子”,除了高启外,其他三人都能画山水,以徐贲最著名。结果,徐贲被逮捕入狱而死,杨基被谗而死,张羽因为害怕而投水自尽。

        其他画家如赵原,洪武初入宫廷,应对失旨,被杀;周位,洪武初入征宫廷,被馋死;陈惟允,因坐法被斩;王行,工诗文,喜欢画泼墨山水,隐居石湖之滨,在蓝玉案中被害;盛著,在天界寺壁画中画水母骑在龙背上,不称旨,被斩首;孙蕡,对朱元璋十分忠诚,后被诛杀。孙蕡临刑前有绝命诗:“鼂鼓三声急,西山月又斜。黄泉无客舍,今夜宿谁家?”朱元璋后来听到有这等事,大怒:“何不早奏?”又把监斩官杀掉了。(关于朱元璋杀画家,详见陈传席著:《中国山水画史》,第543—550页,江苏美术出版社1988年版)

        朱元璋不仅杀人,还流放了不少画家。例如王绂,受胡惟庸案的牵连,19岁时被发配朔州戍边,直到38岁才回到江南;史谨,洪武中被发配云南;唐肃,受到朱元璋接见并招待吃饭,但因为行俗礼,被认为大不敬,发配濠州……

        朱元璋杀画家,主要有两个原因。第一,这些画家大多是苏州人,或者长期寄居苏州。元末张士诚曾盘踞苏州与朱元璋作对,让朱元璋久攻不下,部队伤亡惨重。张士诚对待文化人很好,这些画家不少与他有交往,例如陈惟允,曾经在张士诚女婿潘元明那里做客,还担任参谋。朱元璋是个猜忌、报复心很重的人,一旦张士诚对抗失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些画家就跟着遭了殃。

        第二,元朝立国很短,画风刚刚有些成熟,国家就灭亡了,所以很多入明画家,依照惯性传承发扬元朝画风,尤其是苏州画家,但朱元璋对此很抵触。

        元朝画风喜欢表现自我,讲求冷逸、荒寒、淡远,与明初新王朝的蒸蒸日上、激昂蓬勃的气象不合拍。朱元璋本人更喜欢南宋山水画那种刚劲、激奋的情绪,学元朝的画家只能靠边站。元画中心地苏州的画家,在朱元璋攻击张士诚的时候被杀死一批,在明初立国以后又被杀死一批,苏州元画传统遭到巨大破坏,直到明朝中叶吴门画派兴起,才缓过劲儿来。

        洪武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南宋院体山水画成为时尚。南宋院体的基础在杭州,所以明初山水画坛以戴进为首的“浙派”流行一时。

        浙派,中国画流派之一。明代前期,以戴进为首的一批浙江籍画家活跃于朝野,山水、人物取法南宋院体,从学者很多,著名的有吴伟、张路、夏芷、李在、蒋嵩等。吴伟、张路等人又称“江夏派”,属“浙派”之流。明末蓝瑛通常被列为“浙派”殿军。

        即使明朝中期吴门画派如日中天的时候,画坛始终还有南宋院体的一缕画风,悠悠不绝。正是这种多元化的发展态势,催生出画史上一位惊天动地的画家——唐寅。

        唐寅(1470—1523),明代画家、文学家。字伯虎,一字子畏,号六如居士、桃花庵主、逃禅仙吏等,吴县(今江苏苏州)人。擅山水,多取法南宋李唐、刘松年,兼采元人画法,一变斧劈皴为细长清劲线条的皴法。工人物、花鸟,笔墨峭丽秀润,兼善书法,有《六如居士全集》。

        唐寅曾祖到他父亲,三代单传。父亲唐广德很会做生意,但感到商人的地位卑微,就把希望寄托在唐寅身上,一心想让孩子读书做官,出人头地。唐寅是天才式的人物,从小博闻强识,涉猎很广,但也有些顽皮,不拘礼节。16岁时,唐寅参加秀才考试名列第一,当上府学生,受到全城读书人的瞩目。25岁前,唐寅主要的生活是读书、游玩、吟诗、作画,业余研究天文、历法、数学、音乐、占卜、风水等,日子过得无忧无虑。

        但不久祸从天降,先是父亲病死,接着母亲去世,后来原配徐氏产后热亡故,同时出生刚几天的孩子也夭折,第二年妹妹在夫家自缢,原本热热闹闹的家庭只剩下唐寅兄弟两人。经历这番惨痛变故以后,唐寅感到人生无常,开始放纵自己,沉醉于声色犬马,后来在祝允明的劝说下,唐寅“改邪归正”,用心准备科考,以图改写人生。

        应天府乡试高中解元的唐寅踌躇满志,开始准备会试,去北京赶考路上结识了一同赶考的江阴巨富之子徐经。到了京城,与徐经情投意合的唐寅“故态复萌”,一个才子、一个“财子”,天天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而且唐寅还口出狂言,认为会元非他莫属,弄不好还能连中三元。

        这一年会试主考官是皇帝老师程敏政,还有文渊阁大学士李东阳,试题出得十分冷僻,结果有两张试卷答得很好,程敏政阅卷时脱口而出,这一定是唐寅和徐经的。结果不经意的一句话不仅要了程敏政的命,也改变了唐寅的一生。

        因为唐寅与徐经到了京城以后,曾经多次拜访程敏政与其他显贵,唐寅还请程敏政为他的诗集作序,程敏政也早闻唐寅的文名,对他青眼有加,这些举动早已经让其他举子们嫉妒得眼睛冒血,朝中一些大臣也有很多非议。

        接下来的事情就有了很多版本。一种说法,当时监察部给事中华昶向皇帝举报程敏政受贿泄露试题,并且内定录取名单。还有一帮子言官落井下石,说程敏政科考作弊案让考生大失所望,伤了天下举子的心。而华昶之所以举报,据说是大臣傅瀚在背后指使,因为傅瀚想趁机谋取程敏政礼部右侍郎的位置。

        另一种说法,程敏政没有作弊,因为李东阳复查后发现,程敏政称赞的两份试卷并不是唐寅与徐经的,华昶属于诬告。但可惜的是,被抓起来的徐经没有扛得过去,招供说曾经花钱收买程敏政的家童,得到试题后透露给了唐寅。不过,徐经在会审时又翻供,说是被屈打成招。

        还有一种说法,徐经的确偷到了试题,也告诉了唐寅,不过自负的唐寅并不十分看重,很爽快地转告了一同赶考的朋友都穆,都穆出于嫉妒,向皇帝举报唐寅考试作弊。

        最终龙颜大怒,处理的结果:程敏政虽然没有受贿,但是行为失察,负领导责任,提前退休,被打发回了老家;徐经作弊行为成立,贬为小吏,不得为官;唐寅不管有没有作弊,同样罢官为吏。至于那位华昶,胡乱告状,贬官下放。

        据说程敏政被迫回老家时,平时熟悉的官僚来送行。有人捉弄他,让一个优伶在宴会上卖鸡,报价白银一千两。有人问,为什么这么贵? 优伶说,我这只鸡与众不同,是“学士鸡”,到了五更就会啼叫,所以叫“五更啼(经题)”,暗讽程敏政泄题。

        少年神童程敏政回乡不久即大病发作,很快死去。

        徐经受到这番打击后,对科举恨之入骨,开始焚烧四书五经,并到处宣扬“读书无用论”,80多年后他的玄孙徐弘祖就不爱读书,只喜欢旅游,别号“徐霞客”。

        前途无望的唐寅,心灰意冷地回到家乡,从幸福的浪尖一下子跌入苦痛的深渊,发愤之下,开始了中年的壮游人生。从镇江、扬州到芜湖、九江,从庐山、赤壁到洞庭湖、岳阳楼,从衡山转入福建,漫游武夷山、九鲤湖,再折回浙江,游雁荡山、天台山和普陀、西湖,再沿富春江、新安江到安徽黄山、九华山……

        直到囊中空空,唐寅才回到家中。等待他的是第二任妻子何氏的大吵大闹与离婚而去,家中值钱的东西全被妻子变卖一空。不过,名山大川的陶冶,让唐寅思路变宽。“不炼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闲来写幅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引自王璜生、胡光华著:《中国画艺术专史:山水卷》,第425页,江西美术出版社2008年版)唐寅把功名搁在一边,开始卖画谋生。

        苏州艺术氛围浓厚,唐寅耳濡目染,很早就对绘画感兴趣,曾经用心钻研过历代名家,加上有高人指点,所以人生很快又打开另一扇窗户。

        指点唐寅的老师叫周臣。周臣与其说是一位画家,不如说是一位杰出的美术教育家,因为“明四家”中的唐寅与仇英都出于他的门下。周臣学画眼光独特,思路清晰。虽然他是苏州人,却没有走吴门画派的道路,而是学浙派,这就有可能兼容吴派与浙派之长而不落俗套。

        周 臣,字舜卿,号东村,姑苏人。画法宋人,峦头峻嶒,多似李唐笔,其学马、夏者,当与国初戴静庵并驱,亦院体中之高手也。

        ——〔明〕姜绍书《无声诗史》伯虎材高,自宋李营丘、范宽、李唐、马、夏,以至胜国吴兴、王、黄数大家,靡不研解。行笔极秀润、缜密而有韵度。

        ——〔明〕王世贞《艺苑卮言》

        周臣学浙派,对斧劈皴的硬笔触作了改造,把飞白缩小到最低限度,山石块面更加明显,有斧劈之名,但没有剑拔弩张的凌厉之势。院画中的浮躁、草莽,消融在了江南的温润、凝重之中。后人评价他与“浙派之祖”戴进可以媲美,其画风从《春山游骑图》中可见一斑。

        唐寅学周臣,没有亦步亦趋,而是加以变化,形成了自己的风格。

        唐寅的画,大多表现重山复岭、楼阁溪桥、四时朝暮的江山胜景以及亭榭园林、文人逸士的悠闲生活。他的笔下题材丰富,面貌多样,笔法灵动,清隽潇洒,挥洒自如,尤其是山水人物画得大气磅礴。

        《骑驴归思图》是唐寅早年学周臣的代表作之一。

        画的主体是一座大山,山中有奇峰杂木,山坞人家。溪水湍流,穿行山涧;绿树迎风,婆娑起舞。山路上有一人骑驴,正朝深山中的草堂而去。前景山下深涧中有流水木桥,一个樵夫正担柴过桥。

        画风取法南宋院体山水,但用笔不像李唐、马远、夏圭那样刚硬尖锐,而是舒缓柔和,用墨也不像李、马、夏那样激烈粗犷,而是轻淡湿润。丛树多姿多彩,夹勾画叶,细密工谨。构图上跌宕起伏,开合自如,动态感很强。

        最值得称道的是,唐寅在此图中独创了又一种皴法“淡斧劈皴”。

        “淡斧劈皴”是借鉴“斧劈皴”的笔法,在淡墨皴染之中,透出道道飞白,黑中带白,清润秀雅,对比强烈,表现出山石的质感。这项反客为主的笔墨技法,在唐寅后来的画作中得到进一步发扬,为中华艺术再添新彩。

        《山路松声图》与《骑驴归思图》画风相似,同属严谨整饬的院体山水。

        图中前景画陡峭的山崖,一位高士站在溪边的桥上袖手观望山景,一个童子抱琴尾随其后。桥后山坳间流泉三叠、次第跌落、击石鸣涧、淙然作响。中景是三棵巨松,主干、枝条盘曲成S形,上面挂满了松藤。远景是巨嶂危峰高耸,山崖顶端用介字画小树密林。

        画风同样取法南宋,但是把李唐侧锋挥扫、大块面勾斫以及锋芒毕露、刻削壮拔的画风,变为中锋作细长线条的书写,夹杂小面积的侧锋点染。层层飞泉叠瀑,将山峦推高、推远,造成幽深奇妙的画境。随着山势的变化,有的地方长线直皴,有的地方曲线画弧,皴笔细密遒劲、流畅娟秀、柔里带刚,使得山峰奇峭中包孕秀爽雅致之气,再次运用淡斧劈皴并更显成熟。

        画中人物虽然只是风景的点缀,但关系全图立意,即使小到一寸,也刻画精细,一丝不苟,形神毕肖,呼之欲出。因为这幅画是唐寅晚年的作品,所以和早期画风有些不同,在清秀的氛围中增加了浓重的墨色,柔润的笔调中添加了雄健的风骨。

        唐寅另有《春游女几山图》,全景构图。近景古松草堂,野桥曲径,桃杏杂生;中景湖光山色,扁舟静泊,高士端坐,楼阁矗立;远景山脉绵延,淡云悠悠。透过此画,人们可以看出唐寅无意功名,想要去尽人间烦恼、追求自然和谐的情怀。此图与《山路松声图》同为院体画风,类似的还有《茅屋风清图》。

        除了严谨整饬的院体山水,唐寅另有雄浑洒脱的画风,如《春山伴侣图》。画中高岭层叠,疏林盘旋,飞泉直下,幽涧荡漾。在栏桥小道、山居茅屋间,有两人对坐在溪涧旁。全图基本用水墨,轮廓线比较清晰,画法介于北派和南派之间。

        此图先勾写山石,再用很少的线条皴染,披麻和斧劈都有,最后用淡墨渲染明暗,和《山路松声图》相比,更加苍健,褪尽摹写痕迹,在学习宋人画法之外,兼有元代画风。

        唐寅还有苍秀缜密的一路画风,如《落霞孤鹜图》。画中下半角有滕王高阁巍然屹立,但是当年阎都督的盛宴场面已经远逝,如今只有一人端坐阁前临江远眺,轩窗清凉,景色悠远,似有无限感伤。

        悠悠垂柳用碎笔点厾,具有丰富的层次感。怪石披离,皴擦自然,树根大而盘曲,与岩石接连处用小草、小花过渡,大的块面与小的点触参差交错。屋宇楼阁工致绝伦,平淡中有细微层次,围栏、桌椅、屏风,楚楚有风神。

        上端层层叠叠的山峰布满丛林,用笔轻淡,空旷的天地之间,秋景爽朗宜人。实的山石楼阁远岫树人,衬托出虚的秋水共长天一色,“一段萧疏清旷之气,出于烟波柳岸之间”。

        一般人也许会感到奇怪,身为苏州人的唐寅,为什么没有学吴门名气更大的沈周,而是跟着周臣走了与吴门画风相对的道路?

        其实,唐寅和吴派绘画的领袖人物来往密切,最初也向沈周学过画,唐寅的花鸟画就很像沈周风格,后来山水画改换门庭,主要有两大原因。

        一是因为唐寅与文徵明的关系。两个人同一年出生,同列“吴中四才子”,文徵明父亲对唐寅从小就很关照,唐寅认识文徵明也很早,平时在一起吟诗作画时免不了有比较。唐寅聪慧过人,思如泉涌,出口成章,相比而言,文徵明就木讷多了,所以最初文见到唐还有些自卑。但是后来唐寅因为科考案牵连,垂头丧气回到苏州,再见到文徵明,心理上有了较大落差,两个人的关系开始微妙起来。

        作为沈周嫡传弟子,文徵明学沈周,已经画得很好,唐寅不想步其后尘。甚至一度,唐寅还给文徵明写了绝交书,两人不来往达数年之久。

        (唐寅)画法沉郁,风骨奇峭,刊落庸琐,务求浓厚,连江叠巘,洒洒不穷,信士流之雅作,绘事之妙诣也。评者谓其画远攻李唐,足任偏师,近交沈周,可当半席。

        ——〔明〕王穉登《吴郡丹青志》

        二是因为唐寅的特殊个性。唐寅生性豪放,为人张狂,早年的遭遇让他心灵很受伤害,内心充满愤怒与反叛,再也难以回归平静与闲适。加上他又有一段壮游天下的经历,笔下自然而然变得雄伟、壮阔,表现激荡、力量与立体感开始占据他创作的主流。而沈周、文徵明长期足不出乡,比较擅长的是园林小景,那种平和、疏淡、简约的画风与唐寅的个性不合。

        唐寅最初卖画生意很火,攒了一笔钱以后,在苏州城北寻觅到一处比较幽静的地方,建造了别墅“桃花庵”。别墅远离尘俗,环境优美,内建学圃堂、梦墨亭、蛱蝶斋等,还种了很多花草、树木。春天桃花满枝,夏天荷塘飘香,这让唐寅暂时忘却了烦恼,做起了快乐的“桃花仙人”。

        在隐居的日子里,唐寅并未完全绝望。“人言死后还三跳,我要生前做一场。名不显时心不朽,再挑灯火看文章”(引自陈传席著:《中国山水画史》,第616页,江苏美术出版社1988年版),他始终在寻找机运。不久,江西宁王朱宸濠拉拢人才,派人携带重金请唐寅与文徵明到江西游玩、作画,文徵明一口回绝,唐寅却抱着美好的幻想,兴致勃勃地出发了。

        到了江西,朱宸濠对唐寅很优待,专门安排了房子给他住,平时还不忘和唐寅谈心,交流对国家大事的看法。但是唐寅不久就发现,江西是一个大陷坑,宁王不怀好意,造反是迟早的事,自己弄不好要祸灭九族。

        关键时刻,唐寅再一次发挥了他的聪明才智,想出一个绝招:裸奔。他经常赤身裸体在大街上奔跑,一边跑还一边大喊:“我是宁王座上贵宾! 我是宁王座上贵宾!”宁王颜面尽失,一气之下,把唐寅打发回了老家。

        不久,宁王因谋反被杀,唐寅因提前离开江西,所以没有被判罪。但经历这番出生入死的折腾,唐寅觉得人生更加落寞,年岁渐增,体弱多病,作画也没有了往昔的劲头。39岁时,唐寅的侄子、12岁的唐兆民又死了,唐家彻底绝后,唐寅孤苦伶仃的感觉越发强烈。

        精神无所寄托,唐寅就在脂粉之中寻觅知音。他刻了一方印章“龙虎榜中名第一,烟花队里醉千场”,还自号“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烟花队里的灯红酒绿,只能让唐寅的神经麻痹一时,日子还要过下去,而过日子最需要的是钱。也许是用在绘画上的功夫不够,或者生活体验不足,这一时期画也不如以前好卖了,唐寅就写诗发牢骚:

        十朝风雨若昏迷,八口妻孥并告饥。信是老天真戏我,无人来买扇头诗。青山白发老痴顽,笔砚生涯苦食艰。湖上水田人不要,谁来买我画中山。

        一个本来用功读书的正派青年,希望干出一番事业的“愤青”,让命运捉弄成了好色之徒、轻薄子弟。无法抑制的悲痛,沉沦放纵的生活,大大损害了唐寅的健康,更让他内心惶然不已。晚年的唐寅,开始皈依佛教,自号“六如居士”。所谓“六如”,是指如梦、如幻、如泡、如影、如露、如电。他还有一首诗,显出一种大彻大悟:

        世事如舟挂短篷,或移西岸或移东。回缺月还圆月,数阵南风又北风。岁久人无千日好,春深花有几时红。是非入耳君须忍,半作痴呆半作聋。

        生命的最后几年,唐寅很少外出,平时有人携酒求画,就大喝一通,没有人来就枯坐竟日。回首自己如同风浪中小舟的一生,一会儿被推上风口浪尖,一会儿又被卷进无边漩涡,唐寅腮边早已没有了眼泪。

        54岁的时候,大约因为肺病,唐伯虎留下绝命诗“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也何妨。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之后,结束了放浪形骸又痛苦凄楚的一生。

        唐寅的山水画,观察真切,景境优美,化浑厚为潇洒,变刚劲为柔和,皴法像北宗,又得南宗神髓,在明代画坛独树一帜。而且山水画还不是他的全部,他的诗文、书法、花鸟画、人物画都有不凡表现,尤其是美人图,更是古今一绝。

        如果不是早逝,唐寅一定能为中国艺术贡献更多瑰宝。唐寅就像一颗彗星,在放射出短暂而耀眼的光芒之后,很快消逝在茫茫夜空。如今斯人已去,我们只能在欣赏他遗墨的同时,哀叹天妒英才,并为他苏州横塘墓前的一副楹联而久久萦怀:

        问唐衢痛哭何为,纵使青云无望,却赢得才子高名,在将相王侯以上;

        继宋玉招魂之后,此番苍墓重修,更装点横塘美景,替湖山花月增妍……

        (本文摘自《千里江山:山水画里的中国》,潘杨华著,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2023年8月第一版,定价:98.00元)

        (本版文字由燕婵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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