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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3年09月13日 星期三

    遇见牛汉先生

    ——写在牛汉百年诞辰之际

    岳洪治 《 中华读书报 》( 2023年09月13日   07 版)

        2012年4月份作者拜望牛汉先生

        再过一个多月,就是现代著名诗人牛汉先生的百年诞辰了。近来,我常想起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和先生一起工作的日子,想起最初遇见他的情景。我会在人文社《新文学史料》编辑部和现代文学编辑室,当一辈子编辑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当年我刚进人文社的时候,遇见了牛汉先生。

        1978年的春天,“四人帮”粉碎一年多之后,我所在的国家版本图书馆研究室和翻译家荟萃的编译室都解散了。几十位“文革”后期从干校回来,被安排在这里的老同志,重又回到先前所在的单位,继续去做他们熟悉的老本行了。馆里十余名前几年分配来的大学毕业生,也陆续走上了与所学专业对口的单位。记得是在这一年的四、五月间,我也被重新分配到了人民文学出版社。

        我到人文社报到的时候,曾在版本编译室工作的几个同龄人,已先我一步,在社里上班了。人事处一位姓梁的女处长对我说:社里要为你们这批新来社的年轻人,办一个“文学进修班”,很快就要开班了。她让我先到资料室帮几天忙,等进修班开班的时候,就去参加进修班的学习。她还告诉我,进修班结业之后,社里会根据大家的学习成绩,统一安排学员们的工作。——就这样,我到人文社上班的第一天,就去了资料室。

        没想到,我在这里遇见的第一位同事,竟会是“七月”派著名诗人牛汉先生。

        那天,我走上后楼东南角的楼梯,第一眼就看到,一位身材高大、结实的长者,正背对着门口,面向南面的窗子,端坐在资料室门内的方桌前。他那高大魁梧的身量,在门口一坐,使这个摆满了卡片柜的小房间,显得更加逼仄了。我进去的时候,他正认真地埋头抄写卡片。桌子一侧,摆放着一摞报纸,还有剪刀、糨糊等,一些工作所需的物件。我正不知该怎样同他打招呼时,从走廊东头的屋里走过来一位大眼睛,梳着短发的女同志。她爽朗地给我介绍说:“这是老牛、牛汀同志……”听了她的话,我赶紧躬身向那魁梧的背影,叫了声“牛汀老师!”先生闻声转过身来,朝我点了点头,然后,就又埋首到桌前,继续他的工作了。

        在初次见到牛汉先生的那个上午,我们没有更多地交流。但是,他仍然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忘不了,他黝黑的脸膛上,一种严肃而庄重的神情,他高鼻梁下,那张轮廓分明的嘴巴。从他明亮而俊美的一双眼睛里,我还分明地感受到了,一种源于善良人性的和蔼而温柔的光。——他身上所具有的那种男子汉的魅力,是会让女人着迷,让年轻人对他肃然起敬的。

        在资料室帮忙的那几天,我的主要工作,就是和两位女同志一起,整理书架、打扫卫生。年长的一位,就是给我介绍牛汉先生的何霖同志。她是杭州人,大眼睛,大嗓门,是一位性格开朗而热情的人。另一位年轻些的叫何乃芬,中等个儿,戴一副近视镜,说起话来细声细语的,是个工作细致、为人和善的大姐姐。“文学进修班”开班后,我就离开资料室,去参加了进修班的学习。也是在这个时候,牛汉被社里委派筹备《新文学史料》杂志的创刊工作,同时,还让他主持进修班现当代文学方面的教学任务。因此,我和牛汉先生,几乎是同时离开资料室的。进修班开课后,过了一两个月,我学习正在劲头上,却突然就被终止了。是牛汉先生在他的办公室里通知我的,说社里决定,让我到他所在的部门,担任“五四”文学组的助理编辑,和《新文学史料》杂志的业务秘书。他虽然没有对我说得很明白,但是,我心里清楚,是他要我过去的。于是,从这天以后,我就和牛汉先生在一起工作了。

        “五四”文学组和《新文学史料》编辑部,设在朝内166号前楼四层,一个朝南的大房间里,七八个人在一起办公。直到1979年9月,牛汉恢复党籍之后,“五四”文学组才脱离开现代部,与后楼的鲁迅著作编辑室,合并组成为现代文学编辑室。于是,我们“五四”文学组的人员就搬到后楼,和原鲁编室的同志一起办公了。现编室主任和《新文学史料》杂志的主编,都由牛汉担任。新组建的现编室,约有20名编辑人员。因为后楼都是小房间,只能按人员的不同和工作性质的差异,作适当安排,每个房间或三人,或两人,总共占了七八个小房间。按说,室主任和刊物主编,是应该有一个单独的房间的。但是,牛汉却坚持让我和他在一个屋里办公。因而,从我们搬到后楼开始,直到1988年牛汉离休,整十年间,我一直和他在一个房间工作。他坐在窗子左边,整天为成摞的书稿和《新文学史料》的编辑工作而忙碌。我坐在窗子右边,每天看稿、查资料,做些主任安排给我的工作,遇到自己不能解决的问题,我可以随时向他请教;和牛汉在一起的十年间,我就像跟在先生身边的一名研究生。这个小屋里,在牛汉和我的两张办公桌中间,正对着房门放了张单人沙发,然而,我俩却很少有空在上面坐一坐。记忆中,只在有作者来访时,小沙发才会派上一点用场。

        从1978年夏天遇见牛汉先生,到1988年他离休,我有幸跟随先生工作、学习了十个年头。在这些朝夕相处的日子里,他对我讲述了许多人生故事,在业务上、生活上,给予我许多的指导和帮助。2012年春天,我和妻子前去拜望牛汉先生。他虽然已是90高龄的老人了,因腿脚不便而坐在轮椅上,却仍然精神矍铄,头脑清晰。在告别之前,我请先生写几个字,留作纪念。他接过本子,稍作思索,便以膝为案,给我题写了下面一段话:

        人与诗两个字是我写了一辈子写不好的汉字。我一直写不出这个字的庄严而纯正的气势与境界。但愿你写好这个伟大的汉字!

        洪治挚友存念。

        牛汉2012年4月15日

        写毕,他抬起头,以慈祥的目光望着我,似乎还有许多话想对我说。当我从他手中接过题词的时候,那个本子仿佛沉重了许多。我知道,先生写给我的这篇肺腑之言,每个字都有金石般的分量。我难以言表万千激动的心情,一面向他道谢,一面给他老人家鞠了一躬。我听说过他富于传奇色彩的人生经历,和所遭遇的坎坷。他对于人生的坚韧和对于诗的执著、不懈地追求与奋斗精神,和他刚正不阿的品格,让所有正直的人,都对他充满了尊敬。他写给我的这篇关于人与诗的教言,寄予了先生对年轻一辈的厚爱和期望。他希望我们能以一生的努力,写好“人与诗”这个伟大的汉字,写出它“庄严而纯正的气势与境界”来。

        还有一个月,牛汉先生就去世十周年了。可是,在我的感觉里,他并没有走远。我觉得,他好像还住在八里庄小区那间宿舍里。每天,他都是在家里读书,写作,天气好的时候,他会到家附近的朝阳公园里走一走……

        2023年10月23日,是他的百年诞辰。谨以此文纪念我敬爱的牛汉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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