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里的文章

    ■陈果

    攒下休假时间，把正在做的要紧的事搁在一旁奔赴琼岛，实在因为朋友电话那头的话句句带钩，字字飘香。朋友说，中国咖啡向产业化迈进，是从海南起步的呢。说，周总理当年来海南一口气喝下三杯兴隆咖啡，至今还在为我们公益代言。又说，环视偌大中国，以咖啡为中心的文学书写，至今未曾见过。朋友邀我去喝咖啡写咖啡，说明那里有咖啡可喝有文章可做。海南有规模可观的咖啡面积，有不容错过的咖啡故事。我所在的川西雅安茶叶产量质量也都相当不错，卖石灰的得多向卖面粉的学习讨教。

    等待我的会是怎样的惊喜呢？ 哪里想到，飞机落地，我凌空高蹈的心情随之跌落凡尘。接机的朋友不经意间透露，海南全省咖啡种植面积累计1.33万亩，年产量大约400吨。我来海南品咖啡，而海南咖啡面积和产量在全国的位置，大约也是全国在全球的位置。

    硬着头皮走进一家咖啡厂。厂门斑驳，厂房老旧，厂区狭小，眼前场景将架在我心间某个角落里的退堂鼓敲得咚咚直响。采访没法往下进行，我没有当场说出这句话来，只是在寻找一个时机。我在想，怎样说出这个意思，才能让朋友和自己都不至于太过难堪。

    徐世炳的出现恰逢其时。这是一个有意思的人。他的有意思首先是因为他的家世有意思。徐世炳只9岁时父亲徐秀义就带着他下地种咖啡了。干什么都赚钱的徐秀义种了半辈子咖啡，最终却栽在了咖啡上，欠下一屁股债。徐世炳循着父亲的路走到今天，打造出海南岛首屈一指的咖啡连锁。当年的儿子做了父亲，父亲的儿子留美归来，父子开店的故事以全新版本全新节奏在全新的时间里徐徐展开。

    我和徐世炳一起相处了两天时间。这两天里徐世炳一刻不停地聊咖啡，我则一边聆听，一边喝着咖啡。听着喝着，突然就觉得，眼前的人也是一杯恒定在95度的咖啡——海南所种咖啡绝大部分是罗布斯塔种，冲泡罗布斯塔咖啡，最佳水温即是95度。这个过程里有不少句子让我怦然心动，而这一句，时至今日，依然能让我想起话从口出时，他表情里的简洁与丰饶：咖啡先苦后甜，人生也是先苦后甜。

    这大约也是以张籍香、龙宇宙、闫林为代表的三代咖啡科研人员绘写在大地之上的绿色心曲。被中国热带农业科学院老老少少齐声尊称为张阿姨的张籍香投身咖啡研究纯属偶然，而在后来的岁月里，将咖啡与自己牢牢绑定，穷其一生为中国咖啡研究事业蓝图开笔，她的身高稍逊常人，而她耸立在事业基座上的精神标高，追随者莫不仰望。事业交接，精神基因以隐秘的方式坚定、流畅地传承。年复一年，龙宇宙跟随张籍香一趟一趟下大田，一粒一粒数咖啡豆，自摘官帽，重返大田，用钻坚研深的半生所得，为张阿姨精心勾画的草图细细着色。龙宇宙一手一脚带出来的蒙古姑娘闫林成了第三代“国”字号咖啡研究机构掌门人。若说张籍香面对一张白纸的那时光景是不堪回首的苦涩，时间行进至此，闫林团队频频参与国际交流合作，已有苦尽甘来的回甜。

    公元前53年，植茶始祖吴理真在蒙顶山上五峰之间的一块凹地上种下七株茶树，这才有了后来“扬子江心水，蒙山顶上茶”的“天下第一茶联”和今天的西蜀雅安坐拥八十万亩茶园的洋洋大观。山高人为峰，而披荆斩棘、攀藤揽葛，则是人所以成为峰，成为风景的必不可少的过程——这个过程，本身也是流动的景致。

    就这样一路走下去，认识了更多咖啡从业者，喝了更多咖啡，听了更多渗透着咖啡因的故事。于是知道，琼岛咖啡渐飘渐远的香气里，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构成，值得静心捕捉，仔细辨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