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苦难与动物的苦难如出一辙

    迪士尼的动画电影编织了一个迷人世界的美梦，而《小鹿斑比》这本书却更像一面镜子，世界上最光明和最黑暗的力量在此处相遇。

    一提到“斑比”，那部著名的迪士尼动画电影中纯真美妙的乡野图景便浮现在我们眼前。不过，动画只是带来了丰富的视觉效果，并未进行文字上的改编。《小鹿斑比》是费利克斯·萨尔腾的代表作、奥地利文学的瑰宝，原名《小鹿斑比：森林中的生活》。原作和动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1942年上映的迪士尼动画影片谱写了一首爱与生命之歌，希望用迷人的画面抚平第二次世界大战带来的创伤，当时美国尚未参战。而萨尔腾1923年在维也纳发表的作品则想表达一些完全不同的东西：我们的耳边仿佛传来一小段音乐，预示着灾难的降临。森林深处，两个声音一问一答，小鹿天真、爱忧虑，鹿妈妈则沉稳冷静，而猎人就在不远处虎视眈眈。

    这部写给成年人的动物小说甫一出版便在世界范围内大获成功，故事远不止童话那么简单。作品围绕一只小鹿的成长经历展开，重重考验教会它在森林中成长。春去秋来，四季更替，它经历了危险、孤独、死亡、与人类的相遇。作品不仅表达了对大自然的赞美，还告诉我们，生活中的危险层出不穷，1920年代的欧洲尤甚。那时，生活在维也纳的犹太人处于恐惧之中，萨尔腾将这种恐慌搬到了森林里，嵌入了小鹿斑比的成长过程中，其中长大的苦痛与零星的感动相随。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士兵们从前线归来，和平条约紧紧地扼住战败国的经济咽喉，制约着家家户户。许多人将战争的挫败和可怕的经济危机归咎于犹太人，认为是犹太人骗走了他们的血汗钱。于是，曾在19世纪的奥地利滋生的反犹主义浪潮愈演愈烈，逐渐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萨尔腾巧妙地将自己的童年生活（“斑比”这个名字来自意大利语bambi-no，意为童年）以及成年后遇到的政治问题和动物的习性结合在一起。

    《小鹿斑比》中有许多象征元素，但表现方式都很隐晦。比如斑比和家人像蝴蝶一样，在潜伏着无数危险的森林里寻找安定的居所，它们就像当时被纳粹围捕的犹太青年们，没有任何地方可供他们放松，没有任何地方属于他们，失去国籍的犹太人就像失去洞穴的动物。再比如书中有一个关键的转折点，斑比的父亲带它来到一个宁静之地，它可以在那里生儿育女、抚养后代。奥地利作家卡尔·克劳斯在1930年发表了一篇关于《小鹿斑比》的文章，他坚持认为可以从野兔的说话方式中感受到意第绪方言的影子，他还悲痛地讽刺道，书中出现的猎人就披着“犹太猎手”的外皮。纳粹借此大肆批判这部作品，将其简化成一个纯粹的“关于欧洲犹太人处境的政治寓言”。1936年，《小鹿斑比》被禁。

    不过，或许我们不该过分强调寓言故事和自然观察之间的区别。萨尔腾将自己的生活融入动物的变化中，同时表达了对大自然的热爱。因此，他并不想写一本激进的书，他从未想过抛下他深切热爱且擅描绘的欧洲森林。《小鹿斑比》这部作品不仅刻画了犹太民族的命运，还与回归自然的运动息息相关。后者常常与强身健体的文化联系在一起，这令那个年代的日耳曼世界充满生机。

    这部作品把我们拉出苦难的泥潭，带领我们进入美妙的世界，却又不至于令人感到不可思议，这就是它的力量所在。它像一面仁慈的镜子，镜中的反射提醒我们，人类的苦难与动物的苦难如出一辙，都需要我们发自内心地接纳和拥抱。作品写就时，作者还没有意识到欧洲即将经历无数惨剧，因此仍对未来保持积极乐观的心态，作品的时代性无疑体现于此。当今世界上的社会政治问题与萨尔腾笔下森林中的嘈杂之声相呼应（历史遗留的移民和无国籍人士问题，卷土重来的新形式的种族主义和排外主义），而斑比教会我们，面对艰难困苦，要满怀勇气和希望，坚持生命至上。

    《小鹿斑比》值得一读，书中传递出的和平主义思想令人敬佩。在《小鹿斑比》中，危险在一旁虎视眈眈，很少与我们正面交锋，不会像敌人那样恐吓我们。它们更有可能从侧面和后方来袭，躲在树叶下，藏在黑暗处。疾病、灾难、暴力、苦难，种种困难在几乎无法预测的情况下涌现，它们从不与我们正面对峙，很少激起我们的恐惧。然而，越是不可控，我们越害怕。此时，仅凭意志力是不够的，只靠武力也不在考虑范围之内，战争是绝对行不通的。更何况森林里住着的都是爱好和平的动物，它们不会大打出手。

    在这种情况下，当今世界的弊病（公共卫生悲剧、生态危机、气候变化和人道主义问题）有了新的一面。它们不再是我们遭受的苦难，而是生命中永恒对话的见证，幸与不幸像四季一样交替存在。迪士尼的动画电影编织了一个迷人世界的美梦，而《小鹿斑比》这本书却更像一面镜子，世界上最光明和最黑暗的力量在此处相遇。 （本文由刘逸涵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