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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3年08月02日 星期三

    山水画中的书斋生活

    读文徵明《真赏斋图》

    《 中华读书报 》( 2023年08月02日   12 版)

        (明)文徵明《真赏斋图》卷后文氏自书《真赏斋铭》,纸本墨书,上海博物馆藏

        (明)文徵明《浒溪草堂图》卷(局部),1535年,纸本设色,27cm×143cm,辽宁省博物馆藏

        (明)文徵明《真赏斋图》卷(局部),纸本设色,36cm×107.8cm上海博物馆藏(局部)

        (明)文微明《真赏斋图》卷(局部),纸本设色,28.6cm×79cm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一

        在明代中后期的“山水画”中,书斋的图像大量出现,其意义不容小觑。这一类绘画甚至可以被视为独立的品类,即“别号图”,在《清河书画舫》中,张丑即有如下论述:

        古今画题,递相创始,至我明而大备。两汉不可见矣,晋尚故实(如顾恺之《清夜游西园》之类),唐饰新题(如李思训《仙山楼阁》之类),宋图经籍(如李公麟《九歌》、马和之《毛诗》之类),元写轩亭(如赵孟頫《鸥波亭》、王蒙《琴鹤轩》之类),明制别号(如唐寅《守耕》、文璧《菊圃》《瓶山》,仇英《东林》《玉峰》之类)。[(明)张丑著,《清河书画舫》,卷十一上,载《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817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443页]

        张丑说的“别号图”出现于江南,并随着“吴门画派”的兴盛而流行于世。“行窝”、“别业”、山房、书斋是这类绘画中常看到的形象。“别号图”并非普通意义上的山水画,其中隐含了文人群体的自我认同与自我塑造意识。在文人那里,陶潜、王维、苏轼的生活被反复提及,在画家那里,陶渊明的“桃花源”、王维的“辋川”和苏轼的“赤壁”更是被反复摹写。江南文人对庄园生活的依恋,对山水画题材的选择,对艺术经典的反复确认等一系列问题都可在此类山水画中得到讨论。

        在文徵明书〈顾春潜先生传〉中,我们可以读到这样一段话:

        或谓昔之隐者,必林栖野处,灭迹城市。而春潜既仕有官,且尝宣力于时,而随缘里井,未始异于人人,而以为潜,得微有盭乎? 虽然,此其迹也。苟以其迹,则渊明固常为建始参军,为彭泽令矣。而千载之下,不废为处士,其志有在也。渊明在晋名元亮,在宋名潜。朱子于《纲目》书曰“晋处士陶潜”,与其志也。余于春潜亦云。[(明)文徵明著,陆晓冬点校,《甫田集》,卷二十七,西泠印社出版社,2012年,第405页]

        顾春潜是顾鼎臣之子顾兰的号,弘治十一年(1498)举人,授山东淄川知县。文徵明把他比喻为陶渊明,这固然包含了人情酬酢中的“礼数”,但从中亦可以想见当时的江南士风。文徵明用文字赞颂“处士”,同时也用画作展示他们的日常生活。《真赏斋图》就是这样一件作品。

        传世《真赏斋图》有两个卷子,即上海博物馆藏本与中国国家博物馆藏本,绘制时间分别为嘉靖二十八年(1549)和嘉靖三十六年(1557)。徐邦达的《古书画伪讹考辨》和刘九庵的《宋元明清书画家传世作品年表》认为这两卷《真赏斋图》都是真迹。

        上博藏本沿用了《浒溪草堂图》的式样:《浒溪草堂图》取远景,上博本取中景,基本按《浒溪草堂图》的右半部分构图。国博本《真赏斋图》又可看作上博本的右半部分,画面取近景,略去了溪岸和远山。两本《真赏斋图》相较,国博那件手法更为精致,品质更高,足称文氏细笔绘画的代表作。

        两件作品上都有文徵明手书《真赏斋铭》并序。这段文字完稿于嘉靖二十八年,在嘉靖三十六年分别书写在两幅图后,两处文字略有出入。文徵明手书文字是破解画面信息的关键,他说:

        真赏斋者,吾友华中甫氏藏图书之室也。中甫端靖喜学,尤喜古法书图画、古金石刻及鼎彝器物。家本温厚,菑畬所入足以裕欲,而君于声色服用一不留意,而惟图史之癖,精鉴博识,得之心而寓于目。每并金悬购,故所蓄咸不下乙品。自弱冠抵今,垂四十年,志不少怠,坐是家稍落,弗恤而弥勤。徵明雅同所好,岁辄过之。室庐靓深,庋阁精好,讌谈之余,焚香设茗。手发所藏,玉轴锦幖,烂然溢目,卷舒品骘,喜见眉睫。法书之珍,有钟太傅《荐季直表》、王右军《袁生帖》、虞永兴《汝南公主墓铭》起草、王方庆《通天进帖》、颜鲁公《刘中使帖》、徐季海绢书《道经》,皆魏、晋、唐贤剧迹,宋、元以下不论也。金石有周穆王《坛山》古刻、蔡中郎《石经》残本、《淳化帖》初刻、《定武兰亭》,下至《黄庭》《乐毅》《洛神》《东方画赞》诸刻,则其次也。图画、器物,抑又次焉……

        文徵明说的“华中甫”就是著名的无锡鉴藏家华夏,他生于明孝宗弘治三年(1490),卒于明世宗嘉靖四十二年(1563)。《鹅湖华氏通四兴二支宗谱》记载华夏“字中甫,号东沙,国学生。师事阳明先生,有声南雍。遘疾辍业,建真赏斋以藏三代鼎彝,魏、晋法书”。真赏斋是华夏的书斋、图书室、“别墅”,其核心藏品为“古法书图画、古金石刻及鼎彝器物”。

        《真赏斋铭》中提到的这几类物品是古代文人鉴赏之学的基本对象。我们知道,至少到宋代,欧阳修等金石学家在考订古礼器、古碑刻时就已发展出一种精致的鉴赏趣味,而古人所说的“艺术品”,基本上都是可以在书斋中把玩的物品,其中有精细的类目、清晰的价值等级序列,以及各个序列中的经典作品。鉴赏之学又是伴随着书斋生活而不断成长的学问,其中寄托并塑造了文人群体的心性、志趣和历史感受,也呈现了古代文人学者心目中的“艺术世界”。

        二

        “鉴赏之学”,其根源出自“三礼”、《诗经》等古代经典的名物考释。宋代之后,随着历史的累积,趣味的变迁,文人学者的鉴赏范围也逐渐扩充,三代礼器之外,举凡琴、砚、刻石、翰墨、古画均被纳入鉴赏之列。如成书于南宋末年的《洞天清录》就分古器物为十大类,《四库全书总目》称:“是书所论皆鉴别古器之事,凡〈古琴辨〉三十二条,〈古砚辨〉十二条,〈古钟鼎彝器辨〉二十条,〈怪石辨〉十一条,〈砚屏辨〉五条,〈笔格辨〉三条,〈水滴辨〉二条,〈古翰墨真迹辨〉四条,〈古今石刻辨〉五条,〈古今纸花印色辨〉十五条,〈古画辨〉二十九条。大抵洞悉源流,辨析精审……其援引考证,类皆确凿,固赏鉴家之指南也。”[(清)永瑢等著,《四库全书总目》,卷一百二十三,中华书局,1965年,第1057页]

        大约从元末开始,“古窑器”也成为古物鉴赏的一个重要类目,明初人曹昭就在《格古要论》中罗列了古铜器、古画、古墨迹、古碑法帖、古琴、古砚、珍奇、金铁、古窑器、古漆器、绵绮、异木、异石十三类古物。而此后的鉴藏类著作如《清秘藏》《长物志》《博物要览》等,已基本上和“三礼”没什么关系,离金石学“证经补史”的传统也越来越远。古物称名、分类、真赝、材质、型制、制作手法、递藏关系等等才是古器物鉴赏家最感兴趣的问题。《格古要论》这类书是鉴赏家采集藏品时的“路标”,今天我们在拍卖场上所见的也大体是这十几类物品。当然,随着时代和趣味的嬗迁,这类路标也会不断调整自己的指向,晚清陈介祺、罗振玉之后,像古玺印、封泥、刑徒砖、丧葬明器、“唐三彩”、铜佛小像也都成了收藏家竞逐的对象,它们从古人的墓穴、地宫被请到了藏家的厅堂。

        不过,在上述纷纭繁杂的书斋藏品中,我们还是可以理出一个相对清晰的价值等级序列,即文徵明所说的“古法书图画、古金石刻及鼎彝器物”,“古法书图画”是古人留下的手迹,是古人之“须眉面目”,可以直接感通历史,唤起我们无尽的历史情感。这里特别讲一句:“靖康之难”是中国艺术收藏史上的一次浩劫,在艺术史研究中,其重要意义一直未能得到充分拓展。最晚从宋代起,卷轴书画、三代鼎彝古物开始脱离文献、祥瑞等古代含义,成为家国、祖先及家族荣耀的重要象征。北宋覆亡更是加重了这层含义。元朝以后江南人好古,恰是宋室南渡之后的遗风,其背后有极为深切的历史苦痛。

        “古金石刻”下古人手迹一等,它们是铭刻在金石等不朽材料上的历史文献。真赏斋的藏品是“周穆王《坛山》古刻、蔡中郎《石经》残本、《淳化帖》初刻、《定武兰亭》,下至《黄庭》《乐毅》《洛神》《东方画赞》诸刻”。如果再看一下郑樵的《金石略》或叶昌炽的《语石》,我们或许会对“金石古刻”有一个更清晰的认识。在这一序列中,经典作品被反复提及、著录或复制,各类拓片是承载金石古刻的重要媒介,因此也成了文人或达官、豪商竞逐的对象。鼎彝器物多出自丘墟坟墓,除小件礼器外,其他器物并不适合在书斋、厅堂陈列。明代文人热衷于搜求“飞龙脚文王鼎”,目其为“上赏”,即是一个例证。这类古物,器型小巧精致,而且和经典文献或重要的历史人物、历史事件有关——当然,这种趣味也为明以后伪器、伪铭的制作者提供了灵感和思路。其他“兽吞直脚亚虎父鼎,商召父鼎,周花足鼎,光素者如南宫鼎,为次赏。若周象簠鼎,腹壮而膀,脚肖鸡腿,又如百乳鼎者,皆下品也”。[(明)高濂著,王大淳点校,《遵生八笺》,卷十一〈燕闲清赏笺·论古铜器具取用〉,浙江古籍出版社,2019年,第537页]

        晚明嘉兴士大夫李日华(1565-1635)曾评点古物次第,他给出了个目录:

        门人黄章甫索书,余因戏为评古次第云:晋、唐墨迹第一;五代、唐、前宋图画第二;隋、唐、宋古帖第三;苏、黄、蔡、米手迹第四;元人画第五;鲜于、虞、赵手迹第六;南宋马、夏绘事第七;国朝沈、文诸妙绘第八;祝京兆行草书第九;他名公杂札第十;汉、秦以前彝鼎丹翠焕发者第十一;古玉珣璏之属第十二;唐砚第十三;古琴剑卓然名世者第十四;五代、宋精板书第十五;怪石嶙峋奇秀者第十六;老松苍瘦、蒲草细如针杪并得佳盆者第十七;梅竹诸卉清韵者第十八;舶香蕴藉者第十九;夷宝异丽者第二十;精茶、法酝第二十一;山海异味第二十二;莹白妙磁、秘色陶器不论古今第二十三。外是则白饭、绿齑、布袍、藤杖,亦为雅物。士人享用,当知次第,如汉凌烟阁中位次,明主自有灼见。若仅如俗贾,以宣、成窑脆薄之品,骤登上价,终是董贤作三公耳。[(明)李日华著,郁震宏、李保阳等点校,《紫桃轩杂缀》,卷四,凤凰出版社,2010年,第308页]

        从仇英翻制的《清明上河图》中,我们可以看到李日华描述的那个“古物世界”。李日华说“士人享用,当知次第”,这次第关系来源于书斋中的日常生活经验,也体现了文人群体独特的历史情结。古人的“手迹”或与圣贤有关的物品就是最高等级的藏品,片纸楮墨,身价远远高出金银宝石,这一点和草原民族或欧洲贵族的收藏品味略有差异。早期的卷轴书画和书籍的装裱方式一致,两者属同一等级,蕴含了历史、祖先、家族的记忆。晚明意大利耶稣会传教士利玛窦(Matteo Ricci,1552-1610)就说:“(中)国之人珍爱古物;然而,却无雕像或纪念章,众多的青铜器则得到珍视,尤其是带有特殊侵蚀痕迹的。……但其中的佼佼者则是出自名家之手的珍贵画作,通常为水墨作品。”[转引自(英)柯律格著,高昕丹、陈恒译,《长物——早期现代中国的物质文化与社会状况》,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年,第88页]

        当然,和利玛窦同时代的“西国人”也同样珍爱古物。在人文主义学者的“书斋”中,古圣先贤的纪念像、钱币、纪念章也是贵重藏品。利玛窦的老乡,罗马城法尔内塞大主教的艺术顾问,比他长一辈的弗尔维奥·奥尔西尼(Fulvio Ors⁃ini,1529-1600)就是个热爱历史的大收藏家。他的书斋里有900件雕刻宝石、58尊大理石胸像和浮雕、2500枚钱币和纪念章。依据这些藏品,他还编了一部《名人图赞》(Imagines et Elogia Virorum Illus⁃trium)而其想法却是把题铭、钱币、雕像、胸像和其他类型的图像融为一体,以揭示古代名人的真实相貌,“在这方面,他是先驱。对于所讨论的单个人物,他常常会复制一幅以上的肖像——比如苏格拉底,他就印制了三件不同的大理石头像和一尊坐姿雕像。就罗马帝国肖像收藏而言,每位皇帝肯定会有许多样例,但从未有人像奥尔西尼那样,为了比较的目的而把它们汇集在一起。奥尔西尼也打算收集用不同材料制作的同一个人的肖像。从文献中我们得悉,古代就有赫西俄德(Hesiod)像,在奥尔西尼那里,我们看到的有大理石胸像、雕刻宝石像和一个刻有铭文的石柱底座。石柱下半部分有一个敲坏的生殖器,这个玩意儿对判断赫西俄德的身份确实关系不大,但奥尔西尼很清楚,很多不对头的脑袋恰恰就安在此类题有铭文的底座上”。[(英)弗朗西斯·哈斯克尔著,孔令伟译,《历史及其图像——艺术及对往昔的阐释》,商务印书馆,2020年,第62-63页]

        西方的人文主义者和中国的文人是同一类人,在书斋中收藏和仿制前代器物,体现了古代文人拓展生命感受,寄托情感与历史信仰的心理诉求。宋代以后,至少在贵族和文人阶层,古物的收藏、玩赏已变成自觉的行为。书斋类似于僧侣的岩穴壁窟,或西方哲人、修道士的密室。书斋为“居士”提供了沉思冥想的空间,而他也会按照个人趣味装点自己的容膝之地。用今天的眼光来看,古人书斋恰恰类似一处缩微博物馆,而博物馆又如一间放大的书斋。

        近代博物馆出现之后,传统文人书斋的功能逐渐萎缩,我们对艺术品的认知与定义方式也发生了历史性巨变。西方美学及艺术分类法传入之后,中国传统的艺术分类法受到冲击,建筑、绘画、雕刻、工艺美术(以及纹样、图案)开始成为“美的艺术”,并深深影响了博物馆的藏品分类体系。考古学的兴起又将石窟寺、墓葬、寺塔、古城址推出地表,是我们今天研究中国古物、中国艺术的重要材料。当然,这些材料也基本颠覆了古代文人所执守的价值观,类似“古法书图画、古金石刻及鼎彝器物”这样的等级排序正在逐渐消失。而新的、当代的古物等级序列会随着学者的研究风尚、大众的流行文化而不断发生调整、变化,每一次大型古代艺术文物展览就是一次“自我封圣”。

        三

        《真赏斋图》也是一件富有纪念意义的作品。在创作此画35年前的嘉靖元年(1522),华夏曾请文徵明、文彭父子勾摹其“真赏斋”收藏的魏晋法帖,之后请名刻手章简甫刻石并墨拓成《真赏斋帖》。[清王澍在《古今法帖考·真赏斋帖》中说文徵明父子勾摹了“真赏斋”收藏的魏晋法帖。现代学者北京故宜博物院施安昌提出质疑,无锡博物院盛诗澜在〈《真赏斋帖》勾摹者再考〉(载《中国书法》,2016年第10期)中论证勾摹者不是文氏父子。古代的工匠是图像制作或复制的主体,但他们从未被视作“艺术家”,其劳作过程中的智慧和创造性一直未获重视]《真赏斋图》折射出了文人交游的大致情态,诸如赏玩卷轴古物、品香事茗、饮酒赋诗一类。当然,在现代文化机构、文化事业出现之前,民间文化活动大多是以庄园、寺观、祠庙为中心展开,而艺术品的收藏、展览、创作、复制、传播等活动则与雅集、文会等文化现象有着深度关联。庄园中的文人,大抵是政治上失意的退隐官员、大小地主或庄园主,以及依附在他们周围的仕途蹇塞的读书人。他们会在书斋中摹制古代书画、法帖,或翻刻古代典籍,从事我们今天所谓的“文化活动”,也在一次次集会或日常“考槃余事”[所谓“考槃余事”即“文房清玩之事”。《四库全书总目》为明代屠隆著《考槃余事》所撰“提要”称:“是书杂论文房清玩之事。一卷言书版碑帖,二卷评书画琴纸,三卷、四卷则笔砚炉瓶以至一切器用服御之物皆详载之。”(同注3,卷一三〇,第1114页)其核心内容还是书法、卷轴书画、金石碑帖及鼎彝古物]中反复玩味或塑造我们今天所谓的“艺术经典”。以《真赏斋图》为例,可以推想明人的同类画作。这些作品大多具有纪念意义,是诸多真实事件的记录,而相关的文献就隐藏在文人诗词、随笔、信札,以及后人编写的年谱、传记和方志中,或者是藏身于各类笔记小说、戏文、故事与传说里。

        前文提到,至少从宋代以后,文人群体就对自我认同问题产生了极大热情。在明代,这一热情达到了新的高峰。退隐的官员、失意的举子、掌握财富的商人和乡绅非常乐于接受苏轼这一类形象,喜欢效仿他们的故事,或者用这些故事对自己富足的生活进行巧妙的隐喻。明中叶之后,园林和书斋的形象在绘画中大量出现,元人山水画和“浙派”院体山水中的风霜苦寒之气渐渐弱化,取而代之的是风流蕴藉、温润典雅的“文人画”。

        《真赏斋图》是园林与书斋生活的真实写照,同时也有相对稳定的图式。结合前文提到的《浒溪草堂图》,我们看到这类作品都有固定的样式:室外是山水林泉、芭蕉翠竹、松柏梧桐,室内则是图书卷轴、瓶炉几案、古器文玩。人物布置穿插错落,饶有韵致:室外访客携僮拄杖,室内主客悠然晤对,侧室有僮仆洒扫烹茶,或递送侍应。从沈周的《邃庵图》、唐寅的《桐山图》,或仇英的《东林图》中,不难得出这样的印象。

        唐代卢鸿的《草堂十志图》或王维的《辋川图》是带有“地景画”意义的作品,前者有“嵩山十景”,后者有“辋川二十景”。北宋张先的《十咏图》是按照诗题分段描绘的佳构。相比之下,元人的“轩亭图”、明人的“别号图”和“别业图”则更为纯粹,这是一种带有纪念意义的纪实性绘画。如朱德润为秀野轩主人周景安作《秀野轩图》,倪云林为如海法师作《狮子林图》,文徵明为王献臣作《拙政园图》、为徐泰时作《东园图》,钱榖为张凤翼作《求志园图》,文伯仁为顾广南作《南溪草堂图》等,这一类绘画不应被视为纯粹的山水画,因为其宗旨和意趣并不是“代山川立言”,而是代“业主”立言,或者是文人之间的友谊纪念物。[参阅孔令伟著,《悦古——中国艺术史中的古器物及其图像表达》,上海书画出版社,2020年,第204-205页]

        (本文摘自《读画》创刊号,2023年第一期,总第一期。文/孔令伟。本刊主编高世名,中国美术学院主管、主办,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23年6月出版,定价:38.00元)

        (本版文字由燕婵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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