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马》：动物视角下的“远征”

    当把物资和乡书平安送到哨所的那一刻，小红马终于感同身受地明白了出发的意义，人生的价值。

    不同于《青春恰自来》《追星星的少年》，杨娟的“星光少年”成长书系第三部作品《小红马》大胆取用动物视角，完成了一次漫长又充满象征意味的“远征”。这部小说不但丰富了“成长”的内涵，更标志着杨娟对成长小说这一文学门类更为深刻的探索与实践。小说以烂漫的幻想完成现实主义题材的写作，在一条路上，完成三次抵达，彰显出了儿童文学在当下文学场中不可或缺的独特魅力与价值。

    故事从讲述起笔。作为叙述者的小红马在散发着暖和的干草味儿的猪圈里给名叫快乐、云和流星的三只猪讲述它是为何出发，又是如何到达。这种娓娓道来的笔调为整部小说奠定了叙述腔调，主人公与叙述主体结合于一处，限知视角下，一条风雪载途的路经由骡子的“眼底取景”出现在读者眼前。

    从“营地”到“老马”，可以说第一章“启程”完全是小红马的“人生前史”，也是故事的地缘背景与情感背书。坚守在西藏苦寒之地的骡马队在平凡而微末的日常中一次次执行着艰难的运送任务，战士与骡子，是战友也是亲人，他们在承担与牺牲中注释着荣耀与伟岸。主人公小红马是一匹“先天不足”的骡子，没有双生哥哥高大健壮的它总是被其他骡子欺负嘲笑，只有老马和班长教育爱护它。但它的心中总是燃着一团火，它想要和哥哥一样，承担起骡马队的工作，踏上那条艰辛又光荣的漫漫长路。

    似乎是命运的安排，他的搭档吴悠也是战士中的“另类”，好吃懒做，嬉皮笑脸，面对困难首先想到的便是退缩。如果说小红马面对命运预设的局限是选择勇敢攻坚，那么吴悠面对惨淡的现实选择的便是退守。也恰恰是攻坚迸发出的决绝与退无可退推延出的直面，让故事有了超乎克服现实困境的深层指涉。当然，一切还要从上路说起。

    因泥石流塌方摧毁道路，前方物资必须经由运输班人力运送，骡马队于是整装待发。小红马终于爆发出了血脉里的倔强和勇敢，执拗地跳出围栏要求加入队伍。这第一次出征，也让我们经由小红马的眼睛以及心路历程，“观看”到那条路上的风刀霜剑，激流沼泽，高山险滩。看到战士们的英勇无畏，骡子的无怨无悔。泥石流与毒蛇遍布的丛林，步步惊心的冰河，吞没万物的沼泽，绝望构筑的雪山，这些困境一个个摆在队伍的面前，一山放过一山拦。这远比老马讲述的还要危险，比小红马想象的还要艰难。然而骡马队就是在这样一个个全然不同的艰难中一次次进发。

    经历了牺牲，遍尝了苦楚，他们完成了事实上的抵达。当把物资和乡书平安送到哨所的那一刻，小红马终于感同身受地明白了出发的意义，人生的价值。苦难构筑的这条路，虽风雪载途，也恰是书写人生意义的尺幅，非勇气与担当不能抵达。

    这条现实的路，影射出了小红马的心路，那份心心相印的情谊，支撑着它与战士无畏前途，哪怕“一走就是几万里”。

    动物视角的取用，让小说充满了陌生化，达成更加直观而清晰的“视觉效果”。而别开生面的心理描写，则将读者带入到故事的深层表述。在《小红马》这部小说中，动物之间是能够互相对话的，但它们却无法与人类进行言语上的交流。这种“隔”让小说完成了同等情境下的“众声喧哗”，以具体的困境来促成骡子与战士的心心相印，再经由这种患难中的“懂得”，书写极寒之地跨物种的惺惺相惜。

    作家毫不吝惜笔墨，书写吴悠与小红马在处境上的“相得”，被排挤的小骡子和不合群的年轻战士，如果不是这次路途上的相互扶持，他们的内心世界便不会彰显在众人/读者面前，是这充满危机的路，让他们不断走向理解，相互促成成长。

    吴悠能够听懂小红马的心声，源于小红马在泥石流来临之时对他的相救，就是在那一刻，他才明白如何与自己的搭档“交流”，那些外在的沟通全部是心声的显露；也就是在吴悠懂得小红马的那个瞬间，他才在真正意义上明白了自己的使命与担当。心声的互文，构成了一次对自身位置的校准。在之后的途中，吴悠对深陷沼泽的小红马不离不弃，对正在经历断腿之痛的小红马慰勉鼓励，他们共同克服了内心的恐惧，甩掉了对平庸的不甘，走出了自己生命路途中浓墨重彩的一段。

    小红马和吴悠的心路历程，也可以看成是老班长、班长、老马和老大哥的心路缩影，当追随成为继承，我们读到的是小说言外的深邃：所有的伟大都源于对平凡的坚守，每一次艰难的进发，都是对人生价值最热血的担承。在这条心路上，小红马与吴悠完成了一次对使命和责任的深刻抵达。

    《小红马》不只是一部单纯的成长小说，也并非只是讴歌西藏军区骡马队的主题出版，实际上，它是以一条惊心动魄的运送之路，书写几代坚守在边疆雪域的战士们，显影着中国军队乃至中华民族历经苦难创造辉煌的奋斗史。

    “小红马，你说我们的骡马道有多长？”“老班长说呀，其实骡马道很短，短到只有一颗心的距离，一头连着国，一头连着家。”班长对小红马的这段诉说，是小说中唯一涉及“主题”的描写，却被设置在了骡马队把一封封家书递到哨所战士们手里的片刻，共同的情绪渲染下，才有了这肺腑之言；而班长对女儿胡蝶的牵挂，则让我们读到了一份柔软与愧疚，一种无怨与无悔。

    这是一条自己选择的路，尽管路途艰险，也要迎难而上。吴悠的中毒，不但让我们看到了战士之间、战士与骡子之间的情谊，也同时为我们侧写出了历代战士们所经历的困苦与危险。所有的经验都源自生死一线的考验，所有的故事背后都是突发的事故，当吴悠醒转，我们提着的心放下的那个瞬间，我们应该读懂作家的隐写：曾有过多少战士，多少无名的英雄，在这条为国为民的路上，再也没有醒来。

    如果不是作家有意透露出随着公路的建设和科技手段的进步，骡马队即将被取消，小红马所在的运输班应该是最后一个常设岗这一事实，我们将无法洞悉作家更为深远的写作意图。是的，这条路将不再难走，那些任务将不再如此艰巨，可这条路是由战士们，由骡马队一点点走出来的，我们强大的祖国是一代代军民无怨无悔建设出来的，作为读者的我们，作为后辈的我们不会忘记，也不应该忘记。同样的，无论科技如何发达，国力如何强大，我们的哨所里永远有中国军人的血肉之躯，他们如同丰碑，迎风冒雪，屹立不倒。小说通过书写一次攻坚克难，却在中心要旨上完成了一次深情而郑重的回眸，万语千言，尽在笔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