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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3年06月28日 星期三

    具体到经纬度的丝路路线研究

    ——访复旦大学中国历史地理研究所侯杨方教授

    《 中华读书报 》( 2023年06月28日   09 版)

        左:侯杨方(丁杨/摄);右:《这才是丝绸之路:重抵历史现场的行走》,侯杨方著,中信出版集团2023年2月第一版,168.00元

        ■本报记者 丁杨

        一提起“丝绸之路”,往往会关联千百年来欧亚交汇的政治、经济、军事意义,商贾云集、贸易往来的昔日繁华盛景,以及大漠黄沙、旅人驼队的典型印象。这些是丝绸之路所包含的历史文化内涵,也代表了这个含义多元的历史、地理概念的某种固化标志,但并非全部。随着发轫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一波又一波的“敦煌热”“丝路热”而来的种种著述、大众文化平台的信息,数量可观,却颇多可商榷之处,甚至不乏讹误。

        复旦大学中国历史地理研究所教授侯杨方研读爬梳《汉书》《史记》《大唐西域记》等中国古代典籍以及近代西方探险家日记、报告等文献资料,同时,十年间逾二十次赴丝绸之路实地考察,采集了大量具体到经纬度的地理信息、线路轨迹及影像资料,意在“精准复原”丝绸之路的路线。他的这些积累、付出、研究与思考,汇集在其新作《这才是丝绸之路》中。这是一部文献解读、历史梳理与实地考察相结合的丝绸之路研究、普及之作,书中回顾了丝绸之路的缘起,聚焦河西走廊、敦煌、楼兰等重要路段、地标,讲述了丝绸之路自汉唐以来的发展、变迁,概述了丝路所涉及的历史上的西域诸国的历史、地理。其中对张骞出使西域、玄奘取经、高仙芝远征及斯坦因等西方探险家行迹路线的考察复原,对玉门关、剑末谷、大石崖等重要地标的定位,是侯杨方及其团队丝路考察的重要成果。

        本报记者面前的侯杨方看上去像是位随时可以出发、常年行走的户外运动达人,谈到自己策划主持的境内外帕米尔高原系列考察,特别是丝绸之路实地考察项目,其中甘苦与收获,他感慨颇多。已经呈现在这部新作中的成果让他欣慰,通过对丝绸之路“精准复原”推出的“丝绸之路地理信息系统”则令他更加自信。他能够理解不同意见的出现,表示欢迎更多研究者走出书斋、实地印证,用新发现给出让他信服的新结论。

        中华读书报:十年,二十多次,累计三万公里,这些数据或许不能完整反映您的丝绸之路实地考察背后付出的全部努力。在开启考察之前,您还做了哪些准备?

        侯杨方:从2011年去帕米尔高原旅行产生实地重走丝绸之路的想法,到2013年4月正式开始,其间我查找了大量文献资料、地图,还特别搜集了一些苏联、美国冷战时期绘制的军事地图。这些军事地图比民用地图有更大的可操作性。然后,我在谷歌地图上初步搜索了这些相关地名,发现重复地名实在太多了,很多地名的拼法五花八门,甄别起来很费精力。除此之外,我还翻阅了一些十九世纪以来欧洲探险家关于丝绸之路区域的考察报告,有些探险家其实是间谍身份,这些报告非常靠谱。这些前期准备大概进行了一年多。

        中华读书报:您最初的学术方向是人口经济学,为什么后来转向丝绸之路研究?

        侯杨方:我博士学位是人口经济学专业,后来也做过清代地图研究,但我从小就对历史、地理特别感兴趣。2011年我偶然去新疆旅游,帕米尔高原的壮美风光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我有历史地理学的素养,加上喜欢户外活动,所以欣赏风景、观看地形地貌的角度可能与一般观光客不一样。我会想,古代商队是怎么走过帕米尔高原的? 当地导游和司机或许不假思索地说,哎呦,就从314国道上去了嘛。这当然不可能,以古代的地理环境,没有公路,没有高架桥,高山、峡谷怎么走过去? 哪怕是今天的户外运动爱好者,要溯溪或穿越山谷都非常危险。你不知道上游发生了什么事,一旦有溪水冲下来,就有被淹死的可能。如果古代商队走这么大落差的河谷,上面发洪水,下面根本不可能有任何预警,就是有预警也没法逃,因为河谷是陡崖式的。回去之后,我查找了一些相关著作,发现并不能完全解决我的疑问。即使是很详细的丝绸之路路线方面的著作,很多也流于地名罗列,这对我没有意义。这么多地名的具体经纬度是什么? 恐怕这类论著的作者自己也没实地走过这个线路,更多就是从地图、地方志上找到一些资料。新疆是多民族地区,很多村庄名都是重复的,比如这个地方曾经是驿站,那就用驿站命名,更多曾是驿站的地方也都这么命名。所以,我要从历史地理学专业角度,通过实地考察,结合文献资料,“精准复原”丝绸之路路线。我希望一个户外运动爱好者看到我的研究成果,是可以照着路线重走一遍的。

        中华读书报;当您决定开启这个项目,心里有大概的时间跨度和规模的计划吗?

        侯杨方:没有全盘计划。一次考察,我是有计划的——什么规模的团队,进行多少天。这种实地考察和一般人文社科那种主要在图书馆、资料室的科研项目在经费上相差几个数量级,国内部分的路线到新疆,国外部分要去中亚,团队机票、当地雇车,等等,都需要可观的经费支持。历史地理学其实属于地理学科,现在划归历史学科下,而历史学科属于人文社科基金范畴,基金数额没法涵盖实地考察的费用,于是我们就要考虑如何获得更多来自社会的资金帮助。

        中华读书报:在这本书的“自序”中,您不止一次提到今天人们一说起丝绸之路往往就是“大漠黄沙驼队”的印象,这是信息时代想象力的贫困,您觉得造成这种刻板印象的原因是什么?

        侯杨方:我们每天一打开手机,就有海量信息扑面而来,筛选这些信息的成本很高,很多时间、精力花费在信息甄别上,而一天二十四小时是固定的,人们发挥想象力、判断力,独立思考的时间就被压缩得越来越少。对丝绸之路“大漠黄沙驼队”的刻板印象可能来自敦煌鸣沙山,现在我们一提丝绸之路,首先想到敦煌,一说到敦煌,除了莫高窟就是鸣沙山。到鸣沙山干什么? 骑骆驼,拍沙漠。这样的风景很典型,满足了内地人对“西部”的想象。但如果想象整条丝绸之路都是大漠黄沙,那是反常识的。骑着骆驼要不了两个小时就会又干又热,更不要说两三天、两三个月,甚至更久。

        中华读书报:您在书中反复提及并重点强调的一个关键词是对丝绸之路的“精准复原”,这是您最初开启这一工作时的“宏愿”,还是基于这些年实地考察、研究不断进展后建立的信心?

        侯杨方:最初开始考察前,没有提出“精准复原”的概念,但是我隐隐感觉到自己在做的事情和前人不太一样。我是完全按照户外运动爱好者到一个无人区所需要的标准,确定一个精准的地标、精准的轨迹。后来写这本书的时候形成了“精准复原”的概念,这是我从事丝路研究考察后“生造”出来的概念。

        我做研究,不是从文献到文献。我这么说不是要否定文献的价值,文献对我来说当然也很重要,但我认为,研究不能仅仅停留在文献层面。大数据时代,人工智能时代,单纯从纸面到纸面的信息传递已经满足不了新一代对信息和知识的追求。所以我强调实地考察,不是到了那里拍两张照片就算了,要确定精准的经纬度。这时,之前的文献资料是线索。对于历史地理学科来说,最重要的文献资料不是单纯的文字,还有军事地图,地图所能提供的信息量是多少文字都解决不了的。我把地图和文献相结合,再去实地考察、验证,地图准不准确,文字资料到底怎么样,它们和实际的差异,怎么造成的? 实地采集的地理照片、视频要面向大众在网上公开,这样学术界也可以看到、讨论。

        我的实地考察发现和学术观点是可验证的。科学和非科学最根本的差别就是能不能证伪,而且科学的所有结论都不应是固化的绝对真理,那样的话人类社会就不会进步了。我实地考察得出的结论,等待被人推翻。你觉得不对,可以,你去找到更符合文献记载、更有说服力的遗址、证据,那我会修正自己的观点。

        中华读书报:您在书中、在口头表达中,都特别提到了科学精神,令人印象深刻。

        侯杨方:我个人认为,审美是最高级的人类体验,审美的基础应该是求真,在真实基础上的审美才是更高级的审美。所以我非常喜欢地理,因为可以走出门去观看、考察、体验,看到壮观多变的景色。我们行走考察的成果——“丝绸之路地理信息系统”完全公开、不收费,就是说明我们的研究是求真的,经得起检验。

        中华读书报:我看到书中指出了一些公共媒体平台、公共场所呈现丝绸之路及其相关历史地理信息的错讹之处,借助大众传播手段或者公共场所以讹传讹只需要一瞬间,普及正确的常识则要花费很大的精力,专门从事这方面学术研究的学者向公众传播正确的知识真是任重而道远。

        侯杨方:只要有机会,在任何场合我都愿意向大家澄清关于丝路的刻板印象、误解,但个人力量有限。所以我非常乐意接受媒体采访,也是出于想把这些误解扭转过来的考虑。包括写这本书,为什么书中一开始就把重点列出来,就是希望读者看到了,起码对丝路的印象能多一些想法,原来丝路还有另一面。

        中华读书报:从国家层面,2013年提出“一带一路”倡议,加上人文、旅游、经济等因素助推,近年关于“丝绸之路”“中亚五国”的著述陆续问世,您怎么看待这样的大环境下对您的研究与写作的影响?

        侯杨方:著述多了,可能会分散大众对每一种相关著述的关注度吧。现在关于丝绸之路、中亚旅行的书太多了。作为丝绸之路原教旨主义研究者,我认为丝路研究首先是“精准复原”路线,而相关图书从路线出发的还是比较少,更不要说重走、复原了,这些书侧重在丝路的历史故事、考古发现、文书解读上,更像是丝路研究的周边产品和衍生品。我的丝路考察,首先要定义丝绸之路的时空范围,研究对象是路线本身,我书中的照片基本是围绕着路线、经纬度的。你甚至可以把它当作一本旅行手册,结合我们的“丝绸之路地理信息系统”,所有线路、地点的经纬度、轨迹、照片都在上面,读者完全可以按照这些重走。

        中华读书报:您在“结束语”里说,这本书是对您十年考察工作的初步总结。这意味着这项研究与写作只开了一个头,聊聊接下来的计划吧。

        侯杨方:我这个人不是特别喜欢做计划,以我的爱好和学术兴趣来说,我想丝路考察从中亚一直向西推到东地中海。今年四月底到五月初,我们刚刚结束了从喀什坐车到撒马尔罕的考察,走过的地方保持着浓重的原始风貌。现在我们要去撒马尔罕很容易,但飞机飞过去是点对点的,古代不可能飞过去啊,所以从陆路过去才能看到沿途风貌,看到当地人真实的生活。疫情三年没出国,但国内我们还是去了敦煌周边、帕米尔高原、伊犁那边,临近哈萨克斯坦边界的地方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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