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初接触王振羽先生的文字,早在21世纪初,奉读掩卷,觉得文字很对胃口。绵绵20多年,迄今不曾厌倦,对一个作家的作品这么喜爱,算是异数了。可那时我却不认识他,很长时间耿耿于心,期盼有缘相识。
七八年前,(南京)市作协组织一次采风活动,间隙和三两文友在一起边散步边聊天,互道姓名。与我同行的那个中等个儿、身材微胖,天气已交初夏,头顶仍戴着一顶帽子,说话带有浓重河南口音的中年人,竟没想到却是我早闻其名的王振羽先生。初次见面,泛泛而谈,还没到深入倾谈的地步。但却是这一面,让我很难忘记他。我们彼此加了微信,偶尔互道问候。
世事就那么巧,此后不久,我们几次同在一起出席几位作家的宴请,对振羽有了逐步的了解。他非常随和,非但没有架子,还是个“自来熟”,很容易交往。饭桌上,他上至高端时政,下至里巷琐闻,南北风情,历史掌故,纵贯古今,无所不及。他的口才极好,信手拈来,像说书一样,吸引着众人。包间里鸦雀无声,无数双目光投向他,就听他一人侃侃而谈,显现出他一肚子的渊博学问。但他又很有节制,从不喧宾夺主,谁一接上话题,立即把话语权交给了对方,恭敬地倾听对方的高谈阔论,间或还会提些问题,引出新话题。文人雅集,吃是个由头,在乎的是山水之间也。有振羽先生出席的饭局,气氛始终是浓烈的。私下里我对他说:“您是地道的政工型作家,加上渊博的史学,每每都出口成章。一副好口才,作家中能说又会写的还不多见。见多的倒是有的很能说,作品却平平,有的是不能说,作品却上乘。”他拱手而笑。
后来接触多了,有了面晤谈文论道的短聚,也有了小酌微醺的畅谈,心灵时时在互相召唤。我了解到振羽先生是1969年生人,1992年毕业于东南大学文学院。同年任《江苏工人报》记者,1995年后移江苏省委宣传部工作。后调江苏凤凰出版传媒集团任群工部主任,证实了我初始对他的定位,怎么看都像极了政工型出生的作家。前几年他出任江苏凤凰出版传媒集团副总编辑,走进人生的又一个驿站。
任上的王振羽工作繁杂忙碌,却勤奋刻苦,时时叼空为文,产高质优,文章题材也很广,历史小说、散文随笔、书评札记,不断迭出,时而用大名:王振羽;时而用笔名:雷雨。每年都不下两百来篇。我有心注意留存他发表作品的样报,见了面总会奉上。近十多年他出版的专著有:《漫卷诗书》《书卷故人》《江南读书记》《折角的页码》《龚自珍传》《江南彩衣堂》《瓶庐遗恨》《诗人帝王》《布鲁克林的星光》《用伤口飞翔》《且去题壁》《张之洞》等20余部。曾获南京紫金文学奖、全国乡愁多媒体散文大赛奖。他在2022年岁尾最后一天的《四更孤月瞰江楼》一文中自谦地说“……写了一些小文章,大致200篇,出版了一本书,40多万字;修订了一部书稿,也是40多万字。”笔头快而老辣,记忆力惊人是他的所长,心中十分敬佩他,颇感识荆恨晚。
振羽先生的作品,好看、耐读,记人、谈事、抒怀,一切都是那么从容,读上几句,心就立马会静下来,像一片安宁的湖。有些书我读过多遍,仍觉新颖。我特别偏爱读他的书话书评和历史人物传记,知识含量高,信息量大,文字时而典雅飘逸,生动传神;时而雄浑苍凉,凌厉劲拔。笔端带感情,感染力强。我手头订的一份《现代快报》,每星期的“读品”周刊(该报的品牌周刊),常有他的新书速读推介评论,这自然得益他身在出版圈里“近水楼台先得月”。推介文中无不涉及当今文艺思潮、创作倾向和风格流派等若干重大问题,他从不避讳自己的观点,直抒胸臆,文字却是淡淡的。
2021年6月26日下午,他携新书《龚自珍传》在南京新街口新华书店出席新书分享会,与南京大学社会学院教授陆远,《扬子江文学评论》副主编、文学评论家何同彬,《雨花》副主编、作家育邦几位嘉宾展开对话,同时与读者交流。一起走进历史长河,回眸龚自珍的半百人生。
那天我见他还是老样子,不修边幅,外穿一件过时的西装,依旧戴顶帽子。娓娓向喜欢他著作的读者讲述《龚自珍传》的写作背景。他潜心20年,深入研究龚自珍诗文,反复体会龚自珍寂寞心境,重新梳理龚自珍的成长轨迹,深度审视龚自珍的思想脉络,是一部风格鲜明、史料翔实、功底扎实、论据充分、人文性和可读性很强的历史人物传记。
与振羽先生熟了,曾几次在微信上想预约去他那儿聊聊,私底下是想得便蹭几本书。他没回复。初始以为他忙,没空接待。等了几天,仍没回音,也就没再追问。后来我才知道,他那段时间在江苏省人民医院做鼻窦炎手术,不便惊动一些朋友。
今年春,我在他的办公地晤言于室,屋外春风和煦,车水马龙,屋里却四壁书架,静雅闲澹。我们随意地聊着。他又提起上次事情,他说鼻窦炎手术后,解决了多年的痛苦。那段时间也有些朋友联系他,生怕他们来探望,就佯称绿码变黄码,被隔离在离市区很远的地方,这样可以婉拒一切朋友的来访。在世情面前,振羽泾渭分明。细节能看出人的品质。
我笑着说,这是你政工干部的拿手戏。他忽然神秘地说,出院不久,真的遇到绿码变黄码、红码的过程,在太平南路529号被隔离了7天,时在国庆节后。连我自己都被搞得莫名其妙,也没什么不舒服,是大数据反映出来的,那时还挺严,非隔离不可。以为有过这一次放心了,但去年底还是没能躲过这狗日的病毒,发热、乏力、出汗,如今虽然基本恢复了,但还是有点咳嗽,不敢掉以轻心。
有段时间,我看到振羽先生在朋友圈里很活跃,每天像写日记似的,能发上好几条,多为他的行踪和集团所出版的新书推介以及与友人的一些交往,有时也会推送上几篇自己写的新作和朋友的好文。一如天天晤面一样。其实,我明白,振羽先生是以这种方式,向他的朋友们透露,放心,在这疫情重瘴的非常时期,他生活得很好。此时未见胜似见面。
我看到有一则日记,写他到仓巷(原南京市最大的二手书市场)与一位书店老板闲聊时,两人提到了我。他这样写道:“……离开黄二毛的店,又沿着仓巷到木屐巷。来到宋小四(学名宋照平)店里,闲聊,看书。宋小四曾在一家国有企业编辑厂报,厂报叫《顺风报》,两开四版小报。他负责副刊,写写画画。后来企业搞下岗,他主动提出离开,买断工龄,给他不到两万块钱补偿,是人民币。宋小四经营旧书店,干净,爱琢磨,对书爱惜,经常把书整理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他也喜欢读书,经常发朋友圈,谈些自己的心得、看法。他对南京二手书业很熟悉,说起南京几十年来旧书业的点点滴滴,他眉飞色舞,口若悬河。……据宋小四讲,他与爱书的徐廷华先生也熟悉,都曾在国企办过厂报。徐廷华先生出生1946年,低调,谦和,他与王慧骐先生多有联系。……”
涉及我的这段话,无疑是我留给振羽先生的印象。这让我记起有一年市秦淮区作协为庆祝新中国成立70周年,请我去操办征文活动,终选时我选了15篇征文送请评委评定奖次。那次区作协请了叶兆言、王振羽等几位著名作家来当评委,我的一篇征文也被评上了奖。事后区作协秘书长告诉我,王振羽说你这篇题材新颖,有构思。可他从未在我面前提起这码事。一个常当人面说好话的人,不一定是真心的,背后说,则是发自内心的。看出振羽先生立身行事与其他人的迥异之处。人的心地成色,多在为人处世中泄露无遗,由此我对振羽先生的为文为人,更是从心底敬重。
前不久,振羽先生的新书《人事完缺·吴梅村传》分享会在南京先锋书店举行,这是团结出版社继他的《龚自珍传》后推出的又一本传记文学,社长、主编、责编一干人马千里迢迢赶赴文学重镇南京主持这场文学盛宴。这回我是受邀嘉宾坐于席上,我见振羽先生依然头戴帽子,手握话筒,站立台前,面对听众,激情四射,侃侃而谈。我忽然想到,一个作家的生命靠作品的力量来体现,而不是靠任何外在形式的打扮和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