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灭小说这一文体的最有效的利器是什么? ——乏味。
英国20世纪著名的作家、评论家C.S.路易斯说:“每本书都应该是引人入胜的。一本好书更应该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这层意义上,有趣就像一次资格考试。如果一本虚构小说连这点都无法提供,我们就免谈更高的品质。”
如斯说,“有趣”是小说基础的基础;如果我说,“有趣”是小说一切的一切——是不是过分地强调了小说的趣味性,而忽略了常常被小说创作者和评论家们高度强调的那些“高大上”的要旨?
否也!
常言:“有趣的人万里挑一。”同样,有趣的小说也是万里挑一,甚至可以说罕见! 不信,你去读读那些已经沉淀为世所公认的伟大的经典的小说,没有一部是让人乏味的。有趣是它们共同的品质。
关于小说趣味性的话题,再次从我记忆的褶沟里浮现出来,是因为近期读了新出版的一部长篇小说《串场河》,作者蒋琏。这部小说初刊于2022年《钟山》杂志B卷,2023年5月由作家出版社出版。我读的是杂志。
作者向我推荐他这部新面世的长篇小说,我想不仅仅是因为它写的是我故乡的生活,也不仅仅是因为我偶尔写点评论性的文字,而是希望我也能分享他的喜悦——用他的话说,“这部小说很有趣,你可以放在床头慢慢读”。作者写过多部小说,有短篇、长篇,还有报告文学,我读过一部分,但从未听他用“有趣”来评点自己的作品。而我恰恰对“有趣”二字特别在意。
这可是一件很不容易做到的事。因为有太多的小说,实在是令人感到乏味、难以卒读。读小说,如同读《百家姓》,里面有很多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人物,但一个也记不住;也有作者把小说写成《百科全书》,里面堆满了知识卡片,且以此为傲,太可笑了。舍小说文体之优势,而与百度去拼实力,让小说何以堪? 这样的小说,正在将本来就已经衰弱得气息奄奄的小说文体,推向悬崖峭壁的边缘……
在读这部小说的过程中,我时时会穿越到童年,想起在串场河水里如何戏水,如何用脚踩出生长在河底泥淖中的蚬子,也会时时想起回到苏北故土时,让我最喜爱的一道菜。现在家乡人,最为推崇的一道名贵的菜是人工饲养的河豚。而我最喜欢的却是“红烧野生小杂鱼”,这些小杂鱼生活在小河浜里,永远也长不大,没有批量喂养的商业价值。它们都很小,长不过二三寸,且小芒刺很多,需要慢慢吃,但味道实在鲜美,如果用鱼汤泡饭,可以比平时增加好几倍的饭量。这类小杂鱼中,有一种叫“罗酷儿”,体型似青鱼,但仅有小拇指般大。乡民土话称“一个罗酷儿烧一锅汤”。意思是别看其小,一锅汤中有它无它味道大不一样。小杂鱼的鲜美气息,弥漫在小说的字里行间,它让我时时产生饥饿感,肠胃里忍不住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由此,我想,小说这种文体,就应该是“野生”的。它不适合人工饲养。再打一个比喻,它区别于史书中的皇家正史,应该属于稗官野史。它对记录那些注过水的文治武功的“高大上”不感兴趣,对左右历史走向的奔腾的大江大河不感兴趣,却对那些茶余饭后的家长里短津津乐道。
《串场河》正是一部呈现串场河影像的野史。它无惊涛拍岸的气势,当然也无烟波浩渺的辽阔,也不会有万吨大轮耕波犁浪的雄壮……在这里,我们可以听到农妇在岸畔洗菜淘米的叽喳,可以看到小船通行时激起的涟漪微波,偶尔会看到从河底泛起的水泡和泥沙,也会看到那些痴心跳“龙门”的小杂鱼们,在水面上蹦上蹦下……这就是串场河的烟火气。
小说小说,就应该从小处说起。小说的趣味性,就在其“小”,一大就容易蹈空,也就“无趣”了。作者蒋琏长期生活在串场河边的乡村和小城,与很多生活在乡村的亲朋保持密切交往。他从乡村起步,经过不懈努力成了小城的文化名人。因此既有丰厚的乡村生活体验,对小城文化人生态也有精微的体察。这部小说可谓是他数十年生活经验厚积的一次喷发。作者已经年逾七旬,类似“喷发”也许难得再有。这样的作品,可遇不可求,格外值得珍视。在我看来,它具有的品质比某些所谓一线小说名家获大奖的小说要高出一格。
《串场河》中作者的生活态度是,真实记录了数十年来,小城在改革开放年代的变迁,各种人物在原有秩序被破坏、重新适应新秩序中的情感的心理的纠葛。作者在刻画这些人物时,既写出了他们每前进一步的喜悦,也写出了他们的辛酸和困惑、复杂多面的人格形象。
总之,这是一部趣味横生的小说。读者翻开任何一个章节,都会被吸引进入作者构建的境域。当然,前提是你必须静下心来品赏。如果持一颗浮躁的心,任何美食吞进口中,就直接滑进胃袋了,所谓鲜美也就无从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