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先看韩愈的《送穷文》：

    “主人使奴星结柳作车，缚草为船，三揖穷鬼而告之曰：窃具船与车，备载糗粻，子等有意于行乎？”下逐客令了。

    穷鬼：“自初及终，未始背汝，心无异谋，口绝行语，于何听闻，云我当去？ 是必夫子信谗，有间于予也。”懒着不走，好难堪也。

    再看戴名世的《穷鬼传》：

    “穷鬼者，愈死，无所归，流落人间，求人如韩愈者从之，不得。阅九百余年，闻江淮之间有被褐先生。”终于又找到了新主儿。

    可是新主儿说：“昔者韩退之以子故，不容于天下，召笑取侮，穷而无归，其送汝文可复视也。子往矣，无累我，无已，请从他人。”吃了闭门羹。

    这一回再听听穷鬼的：“先生何弃我甚耶？ 而吾能使先生歌，使先生泣，使先生激，使先生愤，使先生独往独来而游于无穷。且韩愈氏迄今不朽者，则余之为也。”心诚则灵，无师自通，竟把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给抬出来了，真真个“鬼”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也。

    之所以想起“鬼”别三日，是因了想起司马迁的话：“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底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还有更早的孟子的话：“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试想，文王的“拘”，仲尼的“厄”，屈原的“放”，左丘的“盲”，心志的“苦”，筋骨的“劳”，体肤的“饿”，其身的“乏”，凡此种种，能不谓为究鬼“五穷”之所赐？ 从而继有“发愤之所为作”。信哉，“生于忧患”也。

    一个人人厌之、人人弃之、人人驱之如过街之鼠的穷鬼，竟大言不惭：“韩愈氏迄今不朽者，则余之为也。”越想越可笑，而又越想越可信。只此一句，竟把史迁、孟子的话全一网打尽了。气势磅礴，硬语盘空，壮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