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大杜鹃:大自然里的骗子》之后,我立马又买了一本,把它送给一名11岁的观鸟小姑娘。在送书的时候,我说了这么一段话:“你这么小就开始观鸟是件很好的事,观鸟的时候能够分辨不同鸟种当然很有乐趣。但是,如果能够多去了解鸟类背后的故事,其实更能激发我们对世界的好奇,满足我们探索的欲望,进而对生活有更新的认知。”我其实不太清楚孩子是否能够听懂我这番话的含义,但说真的,我很想给每一个观鸟的孩子送一本《大杜鹃:大自然里的骗子》。
大杜鹃,似乎是一种大家都很熟悉的鸟,连小学生都知道大杜鹃寄生的习性。如果是一名观鸟爱好者,还会靠叫声来区分大杜鹃和四声杜鹃。然而,除此之外,我还了解大杜鹃的什么呢? 我突然惊讶地意识到,我对大杜鹃的认知一直停留在小学阶段:这是一种寄生鸟类。而读完《大杜鹃:大自然里的骗子》,则大大提升了我对这种“熟悉”鸟类的了解,用一种更科学的眼光来看待它们和寄主的故事。
《大杜鹃:大自然里的骗子》这本书在很多地方都纠正或者更新了我对大杜鹃的理解。比如,通过各种科普书籍,我已经知道大杜鹃会模仿寄主的卵。不同的寄主卵上的图案是不一样的,因此,大杜鹃根据不同的寄主会产下图案不同的卵。不过我不曾了解,但书中特别提到的是,对于同一只大杜鹃来说,它只会下同一种图案的卵,并没有根据寄主的不同而下不同卵的“超级本领”。这就意味着,不同的大杜鹃族群之间存在着遗传差异,因此更有可能是大杜鹃的不同亚种。还有一个长久以来不知哪里来的误解,说是大杜鹃能够记住自己把卵产在了哪里。在自己的孩子被别的鸟抚养长大以后,它就会飞回来把孩子带走。戴维斯在书中告诉我这是完全不可能的。因为大杜鹃的父母早在自己的孩子长大之前就已经迁徙走了。被别的鸟抚养长大的大杜鹃都是根据本能在迁徙,而并非由父母带着。
这本书最让我啧啧称奇的地方,是作者一直在提问,然后一直在用各种实验来解答所提出的问题。在我看来,简直是一份非常好的培养科学家思维和能力的指南。
比如,戴维斯对卵提出一连串的问题:为什么不同族群的大杜鹃的卵要模拟不同寄主的卵? 为什么大杜鹃的卵那么小(大杜鹃相对于寄主来说很大,而它的卵和寄主的卵大小类似)。通过观察,戴维斯还发现,大杜鹃的雌鸟都是要等着寄主开始产卵之后才到寄主的巢中产卵的,这样做有什么道理呢? 在大杜鹃开始产卵的时候,往往要移除(通常是吃掉)一枚寄主的卵,这又是为什么呢? 还有,为什么大杜鹃产卵的速度非常快呢? ……
想像一下,如果是孩子向我问出了这么一连串的问题,我一定会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我那时候心情又恰巧不好,很有可能会武断地回应:“哪里有这么多为什么?大杜鹃就是这样子的!”戴维斯给我们做了一个非常好的示范,他制作了一批大杜鹃的模型卵,把它们根据问题的不同而按照不同的方式摆放在寄主的巢中,来一一验证自己提出的这些问题。为了吸引您去阅读这本书,我在这里就不过多剧透了。但我可以“善意”地告诉戴维斯的一个实验结果,当他把大杜鹃的寄主芦苇莺的最终窝卵数控制在三枚时,芦苇莺从不弃巢;但若是减少到两枚,有的寄主会弃巢;如果再降至一枚,则几乎总是会弃巢。芦苇莺满窝的卵数通常为四枚,也有三枚或者五枚的。因此,对于有着三枚卵的芦苇莺巢,大杜鹃只会移除一枚,然后自己再产一枚。对于满窝为四枚的,大杜鹃最多会移除两枚,自己产一枚,芦苇莺再产一枚,最终还是保持四枚。大杜鹃极少会移除三枚寄主的卵。这是多么有意思的实验呀!
《大杜鹃:大自然里的骗子》整本书都是这样的风格,戴维斯提出问题,然后用实验来验证这些问题,再排除掉一些可能的干扰项,得出较为合理的推测和答案。整本书读下来,就像读福尔摩斯的侦探小说一样让人津津有味,让人感叹原来如此!
我还很喜欢全书中看似和大杜鹃故事无关的“纷繁的河岸”这一章。“纷繁的河岸”是达尔文用来比喻自然选择带来的生物多样性和生态复杂性所用的词汇。作者充满深情地说,其实人可以仅仅坐在岸边观察就可以度过一生,因为从这样的观察中你能有越来越多的发现。比如,你会发现黑水鸡也是有寄生习性的鸟类之一,但它们只寄生自己的同类。再比如,你会发现,一种叫苦鳑鲏的鱼和河蚌也存在寄生关系,并且河蚌演化出了令人惊奇的防御行为。此外,不起眼的蜉蝣和水黾,也有着令人称奇的生态故事。
这让我想起自己观鸟过程中的一些有趣的发现。其中一件事发生在我工作的上海辰山植物园。突然有一天,我们发现植物园里的椴树上出现了很多排列整齐的小孔。这些小孔是虫子咬的吗? 专门负责病虫害防治的同事经过研究,发现这和昆虫毫无关系。经过大量查阅资料和询问,我发现这竟然是棕腹啄木鸟的“杰作”。啄木鸟吃虫子是许多人的认知。棕腹啄木鸟虽然也吃虫子,但它还喜欢吸食树的汁液。它在椴树上啄出那些洞,等汁液慢慢渗透出来加以吸食。这种喜欢吸食树木汁液的啄木鸟北美洲有,但之前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棕腹啄木鸟也有类似习性,而翻阅国内大量出版的鸟类图鉴,基本上都是停留在对鸟类的外形描述上,对鸟类行为记录的书少之又少。
一种叫褐河乌的鸟喜欢生活在水流较急的溪水边,它们往往会顺着溪流而下,潜水一段时间在水中觅食,然后再浮出来。这个行为本身就很有趣。当我在观察这一现象的时候,发现那段溪流中生活着3只褐河乌,其中有一只不时地翅膀下垂,翻下白色的眼睑。当时正是3月,这看上去是典型的求偶行为。然而,另外两只褐河乌会把自己抓到的虫子喂这只行为独特的褐河乌。我很好奇它们三者之间是什么关系? 如果说是父母在喂养孩子,可3月份通常是鸟类繁殖的初期,幼鸟照理说不可能长得和父母一样大了。如果是两只雄鸟在同时“讨好”一只雌鸟,这也太奇怪了,通常两只雄鸟会因此而打斗,而不是共同喂养这只雌鸟。这一现象至今仍然是我的“未解之谜”。
观鸟在中国已经成为一件较为普及的事,不过让人有些遗憾的是,无论是观鸟者还是观鸟的书籍,往往还是停留在对鸟类的外形观察和描述上,对鸟类的行为探讨比较少。当然,这可能也和我们鸟类学研究本身较为薄弱有关。读了《大杜鹃:大自然的骗子》这样的书,再开始观鸟,应该会有不一样的体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