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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3年04月26日 星期三

    “我与你”:两位“老派”的那些事儿

    ——一个老派作者写给老派编辑的书牍

    《 中华读书报 》( 2023年04月26日   07 版)

        田卫平

        ■张宝明

        近来,朋友的微信圈里盛传,自称“老派编辑”的田卫平总编,要作别编辑舞台而“谢幕”了;后来,我在旁听了田卫平的“谢幕”演讲后才知道,他打算此后以“作者”的身份潜心撰述了。这让我这位“老派作者”深感不快。因为,作为相交多年的老朋友,听闻他竟然在卸任总编这一大事上“不告而别”,很有必要向他“质问”一番。

        没料到,我的抱怨刚出口,反被他倒打一耙:“这事情,我怎么好意思去打扰领导呢!”看,这玩笑开的,实在是有些大了。我可从没把自己当作什么领导,何况,我现在已经从(河南大学)学校党委副书记的岗位卸任,由领导岗转入学术岗,不是什么“领导”了。

        正是带着对这位“老派编辑”的几分不满,觉得有必要对一些赞誉予以纠正。那些对田卫平很多理念的赞扬,以及“盖棺论定”的做法,看上去似乎是对他编辑生涯的高度肯定,但却又在一定程度上鼓励和加速了他的着陆。

        本来,他应该像孔老先生所说的,“吾道一以贯之”,将其编辑之“道”再进一步“贯”下去的。这样的“告别”,委实不免让同仁产生几分遗憾;但从他对自己的期许,以及像我一类的朋友期待来看,像他这样“告而不别”,此后专心撰述,也是泽被学林的好事。

        回想起来,我是在21世纪初年,认识卫平兄的。从我俩交往的片段中,能够为他的编辑生涯留下一些存照,或者说做一个脚注。

        那时,他在《河北学刊》任总编辑,我在洛阳工作。说不清是什么时候见的第一次面,只记得,我当时有一篇极具争鸣性的文章《从“五四”到“文革”:道德形而上主义的终结——对一个“启蒙”与“反启蒙”命题的破解》,经过他的编辑,发在了《河北学刊》2003年第3期上。从此,便有了邮件的往来。

        从素昧平生到神交已久,我们的交往大抵都是通过电话与邮件进行的。2003年秋,他来郑州参加一个全国性的学术会议。虽然不敢确定是否第一次见面,但那次我们之间的神聊,却是印象最为深刻的。然而,若要写进回忆,却又没有多少所谓的情趣,因为所谈的内容,基本上都是围绕论文的选题你一句我一句展开的。在我印象中,他的心中只有刊物,他以学术为媒介与人交往,其他诸如名气、官职等都不能入其法眼。

        2005年秋,他到《学术月刊》任总编辑;第二年春,给我来电说,如果有了合适的大作,希望予以支持。这对我来说,实在是一份难得的肯定。要知道,《学术月刊》原本就基础深厚,在学界有名,经他在2006年改版后,更加风生水起。故此,作为学术中人,有谁不以将自己的思考刊布在这样的刊物上为荣呢?

        在将《学术月刊》办成学术界广泛认可的权威期刊后,他又到了《南国学术》,仍是发来信息“希望支持”。其实哪里是简单的我支持他办刊,更是他一如既往地支持我在学术上的发展。

        如果说,我在几十年的学术道路上取得了一些小小不然的成绩的话,是与田卫平兄这种不离不弃的“刺激”与“应激”密不可分的。

        撇开田卫平主编三个期刊的坎坷与光荣、沧桑与梦想、苦难与辉煌,我所能记得的,就是我们交往过程中的学术争论乃至带有火药味的思想“掐架”。

        在今天看来,一个作者(更何况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作者)与总编辑“大打出手”的情形,有点另类,甚至不可思议。但是,在我这位“老派作者”与这位自称“老派编辑”的你推我搡的学术争论中,大约可以看清我们各自的真性情。

        每当我给出的稿子不满意,卫平兄就猜测,我有糊弄他的嫌疑。有一次,他在电话里甚至这样说:“我很想马上坐车到你办公室,看看你的电脑里,有没有私货不愿意提供。”有的稿子被他接受了,也不是照单全收,而是东问西问,南校北校,让你感到发一篇稿子的过程比写一篇稿子还费神。

        像这样在我们“老派作者”与“老派编辑”之间你来我往的思想“掐架”,可以说是家常便饭;而这,也许可以算作我们“老派”学人交情的一个注脚吧!

        “鸡蛋里挑骨头”,这句用在卫平兄那里并不过分。这个“挑”,在他那里实在是内涵丰富:一是挑剔,二是挑战,三是挑刺,而且他是大有不把你说服就绝不善罢甘休的执拗。

        我估计,与他打过交道的学界同仁都会有以下的感同身受:在稿子付梓之前,他还会为了一个字而与你讨论半天,如果不及时回话,他会不断地打电话“骚扰”你。有时候,我被他搞得焦头烂额时,他会用“我是一个老派编辑”的话作为缓颊。当我告知,我在他校样中也发现一处错讹,他也会以“眼毒”这个词来回我。我也说不清,他这个“毒”,是赞美我“独(到)还是“毒”(辣),抑或两者兼而有之。作为诤友,说到“眼毒”,除了赞我这个老派作者,同时应该也是这位老派编辑的夫子自道。

        在他的职业生涯中,他不是坐守编辑部以“守株待兔”,而更像一位非常敏锐、敏感、睿智的学术“猎手”。面对“猎物”,他犹如搏击学海的天鹰,独具慧眼地注视并“望尽”苍穹,一经发现,便会以千万里追寻着你的态度“抱定”。因此,我常常与他开玩笑说:“你是职业杀手。”正是这个特点,也才有了硬碰硬之火花的迸发。

        “杀手”这个名号,听起来不那么悦耳舒心,但是,却完全符合他这位将编辑作为“志业”者的职业情操。他不但杀错字错句,也会杀名家的稿件、杀作者的傲气。不过,我还要加上一句:“这个杀手不太冷!”毕竟,像他这么严苛地对待稿件,不过是“眼冷心热”的表现,以我对学术的理解来说,这不光是对杂志负责,也是对作者负责。

        这里,还有一件小事值得说说。一次,我们俩为了一篇文章的校对,在电话中翻来覆去的争论,我感觉已精疲力尽、头昏脑胀,有点不耐烦了,顺嘴抱怨说,编辑部填写稿酬单的繁琐真让人头痛。不料,他却安慰我说:“这里与内地的付酬方式不一样,是有些繁琐,请多理解。”我这才醒过神来,他编辑的已然是《南国学术》而不再是《学术月刊》了。

        其实,除了两地付酬方式的不同外,在学术评价体系上二者也大有不同。在内地,《学术月刊》属于权威期刊,《南国学术》则是普通刊物,同样的文章发表在不同刊物上,不仅在传播上有差异,而且在考核认定上也有区别。但是,这根本不曾影响到他这个“老派编辑”向我约稿,而我这个“老派作者”在给他供稿时,也完全不会考虑这一点。

        何以如此呢? 这完全是出于我们彼此之间的信任,以及一份对学术的虔敬之心。他让我相信,文章交给田卫平,那一定会适得其所的。

        一晃,20年过去了,卫平兄已届“耳顺”,我也已临“花甲”。俗话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因此,说“谢幕”也好,“告别”也好,抑或“离场”也好,都是人生的常态,本来也不必大惊小怪。但是,对于田卫平总编(在我与卫平兄过往之中,从未有称呼他“总编”,这一次例外)来说,意义却非同寻常。

        往大里说,他是一位将编辑作为“志业”的学界知名人士;往小里说,也就是我常说的,他是一位学术行当里的“职业杀手”。就像我们见面寒暄的那样:“又见职业革命家了。”正是这样一个带有成见的认识,我对田卫平以“轻轻的招手”的方式作别编辑“舞台”产生了第一个不满:作为职业“杀手”,他不该这样“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轻轻的我走了”是徐志摩《再别康桥》的名句,但这样漫不经心的“作别”,毕竟是以“再见”托底的,而卫平兄不应该有这样轻易的洒脱从容、闲庭信步。

        我知道,在他挥手之间,已有不少的虚席以待,也有很多的拱手相迎。但却都被他以各种理由谢绝了。作为知情人,我深知,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他放不下的执念:那就是对多年来那份精益求精、殚精竭虑之神圣“园地”的敬畏。

        如果说理解,我们完全可以作心同此理的理解。毕竟,如同一位驾车的老司机,一旦到了“换挡”时刻,那份轻松自然与之俱来,生怕为那最后的“一公里”带来不应有的闪失。然而,多年的积累、积淀、积习,从此一挥而就,并不是我们愿意看到的。

        在一片点赞声中,我不禁想到安·兰德颇负盛名的长篇小说《阿特拉斯耸耸肩》。这部小说展现了如果每一行业具有创造力的人都“耸耸肩”,停止工作、消失不见,世界将呈现怎样的图景。就职业生涯来说,田卫平似乎一直在为别人而活,但就他对学术的虔敬而言,却又践行着安·兰德有关于生命的诺言,他其实是“永远也不会为别人而活”的人。

        回避无奈,不是我们这一代人的性情。“水千条,山万座,我们一同走过。”我们一同唱过那同样的渴望、同样的追求、同样的感受。正是这样一个情结和情怀,我对卫平兄的第二个不满也在这里:阿特拉斯可以“耸耸肩”,而我们岂能一耸了之? 何况安·兰德还曾经说:“你不能将这个世界让给你所鄙视的人。”

        既如此,卫平兄何以从自己所珍视的编辑生涯中退出呢?兄之同乡、资深编辑李大钊先生不就有“铁肩担道义”的箴言在为我辈站台吗? 在这个意义上,本文所谓的“告而不别”,应该是很多同仁的期待吧!

        马克斯·韦伯曾将知识分子的活动大体分为“学术”与“政治”两种“志业”。在严格意义上说,卫平兄显然是把编辑的事业,作为自己毕生的“志业”。

        马丁·布伯曾这样告诉过我们:人只能在与人的关系中发现“永恒的自己”。如果硬要对这位有几十年过往的“老派编辑”之互为发现做一个总结的话,我一定要说的是,他的编辑学策略没什么长篇大论的体系可言,有的只是大道至简的志业操守和理念。

        在我看来,学术研究与编辑机制中有两个“意识”:一是问题意识,一是问道意识。问题意识,是学术研究的出发点;而问道意识,则是学术研究的落脚点。在这一点上,我们可以说不谋而合:问道意识比起问题意识,更是人文社会科学尤其是人文学的高光境界。如果没有问道意识,人文研究的意义与价值将荡然无存。或许,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才有了几十年心心相惜的同气相求。

        这个“道”,固然有着形而上的意义,但也并不“远人”,只是需要一分坚守、呵护。借用一句小品台词可以说:琢磨“兵法”不是常态,“菜谱”才是其硬核。也正是这个原因,在我们对卫平兄看菜谱时的“挑”颇为不爽之后,却又禁不住由“气”生“爱”。

        因此,我最后要将所有的不满幻化成一句召唤的话:回归比超脱更诗意。所谓“桃李荫翳,家安其所”,此之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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