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乐府《妇病行》

    《乐府诗集》卷三十八“相和歌辞瑟调曲”录有汉代民歌《妇病行》，通行之整理本标点如下（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2册，第566页）：

    妇病连年累岁，传呼丈人前一言。当言未及得言，不知泪下一何翩翩。“属累君两三孤子，莫我儿饥且寒，有过慎莫笪笞，行当折摇，思复念之。”

    乱曰：抱时无衣，襦复无里。闭门塞牖舍，孤儿到市，道逢亲交，泣坐不能起。从乞求与孤买饵，对交啼泣泪不可止。“我欲不伤悲不能已”。探怀中钱持授，交入门，见孤儿啼索其母抱，徘徊空舍中，行复尔耳，弃置勿复道！

    按这样的标点来读这首民间诗歌，似乎很不容易读通。这主要在后面几句，似乎是那丈夫到集市上行乞，碰到一个“亲交”给了点钱，他就去买食品，而托那“亲交”跑到他家去看望孩子。这样的情形固然也很悲惨，而于情理不合。没有钱到集市去怎么能买食品？ 自己拿了“亲交”给的钱去买食品，却由“亲交”到自家来帮着看孩子，这种安排未免比较奇怪。而且前面有“孤儿到市”一句，那么到底是孤儿去了集市还是病妇的丈夫亦即孩子的父亲去了集市？ 就“从乞求与孤买饵”一句看去，应是孤儿之父，但这与“孤儿到市”一句互相矛盾。

    又“行当折摇”一句旧说往往解释为病妇说孩子饥寒交迫快要夭折了，一个生病的母亲恐怕不忍心说这样的话，她应当是说自己恐怕活不长了，所以特别要求丈夫好好照看那二三孤子，这才合于感情的逻辑。

    这首诗的标点，或者可以改造成如下的格局：

    妇病连年累岁，传呼丈人前一言，当言未及得言，不知泪下一何翩翩：“属累君两三孤子，莫我儿饥且寒。有过慎莫笪笞——行当折摇，思复念之！”

    乱曰：抱时无衣，襦复无里。闭门塞牖，舍孤儿到市。道逢亲交，泣坐不能起。从乞求与孤买饵，对交啼泣，泪不可止。“我欲不伤悲，不能已。”探怀中钱，持授交。

    入门见孤儿啼，索其母。抱徘徊空舍中。“行复尔耳！”——弃置勿复道！

    此诗的大意是说：这是一个穷人的小家庭，一对夫妇有两三个孩子，都还小。主妇连年生病，她自己感到将不久于人世，便对她丈夫说了像是遗嘱似的几句话，说是今后都累你了，不要让孩子们饿着冻着。我快要不行了（“行当折摇”——将要短命死去了），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话！

    丈夫抱起最小的孩子来，小家伙连衣服也没有，只得临时拿一件他妈妈的上衣（“襦”，一种女式上衣）裹起来，这衣服很单薄，没有里子。丈夫把门窗关好（“闭门塞牖”），先放下这小家伙，到集市上去给饥寒交迫的孩子们买点吃的。路上碰到亲近的朋友，谈起家里的情况来，大为悲伤，哭得站不起来，于是就掏出几个钱来拜托（乞求）这位朋友帮忙去买点吃的，自己赶紧回家照看孩子们。回到家里一看，他们正在闹着要妈妈，而孩子他妈已经不能招呼他们了。于是只好自己把小家伙抱起来，在空空荡荡的房子里转转。他哀叹说，自己也快完了——唉，不说这些了（“弃置勿复道”）。

    最后一句的“弃置勿复道”，在乐府诗里常常可以看到，应当是演唱者的口吻，表示感伤和同情，演唱就此结束，不再继续下去了。

    一户人家坠入贫困有种种原因，当家人的疾病和死亡是很常见的一种。就这首《妇病行》看去，情况是家庭主妇生大病，孩子又很小，作为家长的丈夫一点办法都没有，不禁对前途完全悲观失望。

    疾病是老百姓致贫的一大原因，像这样深刻反映民间疾苦的诗，在汉乐府中亦不多见，具有很高的认识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