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大西洋”与“跨太平洋”

    ■杨倩 崔鑫宇

    《被美国化的英国：娱乐帝国时代现代主义的兴起》是2012年牛津大学出版社出版的一本著作，中译本由商务印书馆引进出版。该书从“跨大西洋文学”等领域来描述英国文化在应对美国大众文化冲击时不自觉地集结起来所形成文化现代主义阵营。全书紧扣百年前英国文化出现的种种嬗变来组织材料，将大英帝国行将落寞之际的文化自尊进行了细致入微的梳理。英国人维护自身文化的高等性、独立性的努力给今天的读者一个既熟悉又新鲜的视角，重新发现他们在今天的文化帝国主义正史里几乎被忽略掉的文化自觉，让人掩卷深思、收获良多。

    该书作者吉纳维芙·阿布拉瓦内尔是一位美国籍学者，自然可以更自如地从跨大西洋的视角来审视美国大众传媒在大洋彼岸的传播所引起的辐射反应。而对今天的中国读者来说，体会英国文化学者曾经努力构建的民族意识形态也为我们重新认识太平洋彼岸的美国一直以来凭借话语霸权编织的文明叙事提供了契机，有助于辨明虚实，以正全球文明之序。

    斗转星移，从19世纪的 “日不落帝国”到20世纪的“美托邦”，世界历史舞台上的主角从大西洋东岸转移到了西岸。对于文化领域泛滥起来的“美国化”，英国文化精英分子敏锐地展开了全方位防御。

    上世纪前半叶，吉卜林、赫胥黎、伍尔芙等英国作家笔下的“跨大西洋小说”，在抗拒伴随技术进步、大众狂欢而来的美国式现代化中，表达了对世界秩序主导权的眷恋、对文学遗产评价权的执守、对自身文化所有权的隐忧。一战开始，英国的报纸期刊评论家们则口诛笔伐积极抵制美国黑人音乐潜入英国乡村。面对使用同一种语言的好莱坞电影，英国人相当敏感充斥其中的通俗文化全球化带来的后果，电影批评家刘易斯等人一针见血地指出，作为前宗主国的英国沦为美国新传媒帝国的殖民地后将会受伤最深。对同根同源的语言所带来的特殊危机，利维斯等人以教育家的姿态发起高雅英语保卫战，在大学里身体力行地通过传统文学大众化以捍卫经典的力量，既提高英国公众素养又赢得了美国高校的跟风。出生于美国的艾略特则以实际行动认祖归宗，回到英国，不仅用怀旧诗歌缔造了英国特性，还在鄙夷现代性的逆行中使得英语文学实现了精神皈依。

    该书让我们聚焦于上世纪之初英美之间国家实力的此消彼长，在这一场“西方文明圈内部的冲突”里，解读出有着“sisterhood”之喻的英美在同一意识形态价值观阵营中的貌合神离。这给习惯于英美文学不分家、“美托邦”一统天下、好莱坞所向披靡等等印象的中国读者带来了太多的意想不到，也让我们有机会重新反思“文明的冲突”这一冷战后风靡至今的魔咒。

    英国不遗余力地与美式现代化划清界限，其实是通过文化怀旧来标榜文明强国形象的意识形态塑造。英国在强化传统资源保护方面绝不仅仅是书中梳理的这些领域，从多种资料记录中我们可以看到，当时整个英国上下可以说形成了一股齐心协力的风气，采用唤起集体记忆的公民教育去培养大英帝国的民族精神。

    美国人更是善于打各种文化牌来制造道德优越感。在20世纪后十年，美国学界出现了乐观派和悲观派，一方面约瑟夫·奈的发明的“软实力”一词包含了文化、价值观念、社会制度的要素，旨在为怀疑美国硬实力下降的人们注入意识形态强心剂；另一方面塞缪尔·亨廷顿提出的是“文明冲突论”，为了巩固自身团结以防失去对手之后的涣散，制造了一个以文明圈划界的冲突断层线，不断寻找“他者”作为敌人。美国人相信，当一个国家无法靠内部力量维持凝聚力时，最“明智”的做法就是树立假想敌，于是即使终结了冷战期间的东西政治纷争，也不会停止全球化步伐。其实，无论是由美国牵头挑起的系列局部战争和地区冲突，还是种种“退群”行为，都是以所谓“普世价值”掩盖的国强必霸之心，以仁义文明粉饰利益角逐。

    现代化是世界历史演进的必然过程，是人类社会发展进步的时代潮流。西方发达国家一直标榜自己是现代化的引领者，精心绘制了一幅现代化等于西方化的全球文明图景。成王败寇的逻辑让全世界轻易相信了西方文明的近代成功源自古希腊文明的高贵血统，却忽略了这种出身优越论包装背后见不得光的殖民血泪史。在各国前途命运日益紧密相连的今天，提倡文明平等相处、促进文明交流互鉴，才能构建公正合理的文明发展秩序。

    以强大的经济、资本实力为后盾，美国文化主导的媒介帝国主义加速膨胀。美国坚信自己是人类文明发展的顶点，在国与国、民族与民族之间奉行优胜劣汰、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将是否符合本国的利益作为评判国际社会主体行为正义与否的判断标准，当美国认为任何国家或地区的行为会对本民族造成不利时，便立即援引“文明使命”，为自己的殖民行为和干涉主义进行辩护。如今，由西方垄断的现代化神话正在被疫情失控、政治骚乱、反智主义等一系列广泛存在于欧美地区的异动从内部打破。

    五百年前，欧洲人跨过大西洋，掀开了环大西洋霸权崛起与更迭的世界历史，也开启了世界社会主义风雨苍黄、沧海桑田的五百年探索史。五百年后，在资本主义文明陷入全面危机、社会主义文明蓬勃发展的时刻，美国守护“自由女神”的姿态和当年的英国文化卫冕一样何其相像，但又是何其虚妄。西方人应当放弃西方中心论的傲慢，跨过太平洋，重新认识这个世界，认清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运共同体中，唯有相互尊重、和谐共处，文明交流互鉴，才能推动人类文明进步和世界和平发展。对于中国读者来说，一个新时代正在开启，身处太平洋西岸的中国人有太多的理由受本书的文本梳理启发，去辨认今天在美国重演的意识形态复制品，积极把握历史大势，立足经历凤凰涅槃的中国文化自身发展所处的历史方位，形塑讲好中国故事的新话语体系，以邀请彼岸世界共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姿态共创全球文明。